说到底,自己当时还是太信任他,下意识的觉得江永康不会造反。否则她一定采取更怀柔的手段,无声无息的卸掉江永康的臂膀,让他在军中再无威信更严。
可谁知道呢?
自古人心难测。
徐振英难得露出柔软的一面,她想着徐音希也是李招娣的朋友,这件事也可以听徐音希的意见。
于是示意徐音希坐下。
徐音希知道这是徐振英要和她推心置腹,心下竟然还有些受宠若惊。
她和徐振英虽然是姐妹,可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视徐振英为君主。
她是仆,也是臣。
而徐振英虽然看似亲和,那也是故意为之。
毕竟一举一动牵连甚广的掌权者,怎会是真的亲和?
而徐振英一直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她虽然从不偏听偏信,却从来都是杀伐果决。
每个人都允许发表意见,但是却很少有人能改变她的心意。
徐振英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们这帮姐妹们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
有时候徐音希觉得这个六妹妹很可怜。
她虽然看似位高权重,可是臣子越来越多,朋友却越来越少,她像是走在了一条孤独且幽暗的道路之上,冷静而从容。
背影却有几分寂寥。
这大约是历代君王都会走上的路吧。
徐音希安静入座,静待徐振英下文。
“当年我们攻入岚县的时候,我让江永康去岚县城花街柳巷里去找一找招娣…但是他却私自放走了她。”
徐音希的脑袋一下空白了。
七年前…李招娣被卖…他们第一次使用黑火药攻城…招娣跳入护城河…尸骨无存……
这一桩桩一件件尘封的往事被掀开,徐音希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他为何要这样做?”
徐振英脸上有嘲讽之意,“他当时便有造反之心。不知为何,他当时选中了我。他认定凭我对招娣的感情,要是拿招娣祭天,定然能让我彻底生出反意。拜他所赐,我也是在得知招娣身死以后图谋造反。不得不说,他很了解我。”
徐音希呼吸一窒,脑子里慢慢理顺。
不过她也想到一件事。
她一直疑问,徐振英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造反,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只有一座岚县,徐家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众人也是心思各异。
而徐振英竟然那么早就生出了反意,然后一步一步让徐家人跟随她的脚步,最后拧成一股绳齐心造反。
原来…她竟是被江永康利用。
徐音希心里还是有些乱。
于公,江永康玩弄君主。
于私,江永康背叛朋友。
若江永康当时没有放走李招娣,也许李招娣会和他们一样,有个光明灿烂的前途,而不是颠沛流离,最后落得个做妾的结局。
若说江永康有多坏,也不见得。毕竟当时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杀了李招娣,斩草除根。
江永康身手了得,想要除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招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是他却选择把李招娣送走,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反而让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之间生出裂痕。
徐音希想象自己如果是徐振英,该有多么的伤心和愤怒。
是啊,江永康不仅是战友,却也是臣子。
一个完全将君主看穿,摸透君主喜好,甚至把君主当傀儡来操作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人…不可谓不可怕。
徐音希有些理解徐振英当时的决定,也理解为什么江永康会被徐振英冷落。
徐音希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我…不知如何评价。我既觉得他咎由自取,却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徐振英笑得苦涩,“没错。这也是我纠结的地方。毕竟那已是七年前的事情,七年前我和他不过是一个流放队伍里认识的朋友而已,不能要求那个时候他就对我忠心不二。可是留着这么一个胆大妄为的臣子,着实又觉得冒险。生怕他下一次来一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把戏。”
徐音希心如擂鼓,连连叹息,脸上却有自责之色,“若真是这样,我也许坏了你的事。”
“如何说?”
“来汴京城之前,江永康来请示我,说大仇得报,想回来安置爹娘遗体,顺便也看看以前的宅子。”徐音希越说越愧疚,“我虽然知道他多少有些坐冷板凳的意思,可我想着殿下也没夺他的权,只是命他暂时修养,那他也不能算是犯人。我就自作主张允许他回京。”
徐振英眉头微蹙,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徐音希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他人呢?”
“此刻怕是在原来的江府——”
“那江府已经被收回,赏赐给一个登科状元郎居住。如今那屋里住着人,江永康没有我们的人陪同怕是进不去。”
徐振英微微叹息,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罢了,周秘书——”
徐振英朝着门外喊了一句,很快周厚芳快步而来。
“周秘书,你去翰林院的张大人那里,就说他如今之居所是江部长曾经的旧院,请他开方便之门,允江部长参观一二。”徐振英补充了一句,“不必说是奉我的命令。卖你周秘书的脸面。”
周厚芳便领命而去。
那徐音希便道:“殿下准备一直晾着江永康吗?”
说罢她又有些犹豫,“江部长是个不可多得帅才,弃之可惜,用之冒险。”
徐振英莞尔,眼睛里却有凉薄的笑意,“我金州府有的是帅才,更有的是忠心耿耿的帅才。没有江永康,会有李永康、赵永康——”
徐音希闻言,凉薄的衣衫背后起了一层微汗。
她知道,江永康的青云路就到这里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