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谭珊想着,夏昀玥或许是最近太劳累,便没有叫醒他,将一旁桌子上的衣袍拿来给他盖在身上,他最后又看了一眼闪耀青光的剑体,便出了承酣阁。
剑体也在古谭珊离开承酣阁之后渐渐平息了光亮。而夏昀玥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古谭珊来了吧。”夏昀玥道。
“嗯,这人走路没有声音,气息也微弱难察,我竟然没提早发觉。”剑体说道。
“他的真身是若灵蛇,一日之内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遁迹匿形,且随机而无定准,方才刚好赶上了。”夏昀玥半睁着眼,还没完全清醒,他近日有些嗜睡,这是心魔快要发作的标志。
剑体瞧着他的模样,说道:“你的心魔每年从十月持续到十二月,今日九月二十九,就快到了。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我们结契之后,你的身体有什么特殊反应吗?”
“暂时还没有。”夏昀玥低头给自己把脉,发现心魔已经出现了些许苗头,他说道:“保险起见,明日我回魔域。”
他起身将衣袍放回了桌上,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剑体道:“这是要停工三个月了?”
他知道夏昀玥锻铁的这段时间也时常会跑到魔域去,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但好在每次去都是当日返回,毕竟锻铁阶段一环扣一环,耽搁不了。
但这次不一样了,一来研磨阶段不太依赖场地,夏昀玥没有必要始终待在灵域,二来,一旦心魔发作,夏昀玥就不能轻易再出魔域。
夏昀玥幼年在人间跟随白染修行时也是一样,一旦心魔发作,就会被白染强行关起来日日夜夜练境空韵心法,每年三个月被关禁闭不见日光,还要与心魔对抗。而即使心魔不发作,他还是要每天抽出三个时辰练境空韵。
那种生活在当时身为灵体的他看来,着实痛苦难熬。
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从小便要承受这般磨难,可到头来竟还是无功而返。
夏昀玥走到板台前将双手撑在板面上,俯视着剑体说道:“要一起去吗?器具我全都带上,不耽误磨剑。”
剑体本以为它可以稍稍舒坦三个月了,毕竟磨剑对于他而言简直犹如酷刑,但他还是没有犹豫,说:“去。”
自从他和夏昀玥结契以来,漫长而无聊的铸剑日常中充斥着他们俩的闲谈唠嗑、吵架互骂。
如此一来,两人日渐对于对方的脾气秉性有了深刻的了解,甚至生出了些离开对方就莫名不舒服的奇怪病症,近些日子的研磨阶段尤为明显。
比如夏昀玥完成一天的磨剑任务后,总要顺手把他带回承酣阁去,睡前一定要跟他争吵几句才肯安心闭眼睛睡觉,仿佛缺失了这一环节就睡不着似的。
而对于剑体来说,但凡哪一次夏昀玥打磨完回承酣阁去忘了把他捎走,他就会生出一种被夏昀玥抛弃的错觉。而每当这时,他就会很自觉地从“蠢仆庵”一路追随夏昀玥到承酣阁,厚着脸皮去夏昀玥的内室过夜。
一猫一剑越发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但还达不到无话不谈、彼此信任的地步。
就比如有关魔域的事,夏昀玥总是很少提及。
无论剑体问他偶尔不见人影是去魔域做什么,或者问夏昀玥当年在魔域捡到他的具体细节……只要是有关魔域的,夏昀玥都是三言两语应付了事,仿佛没什么好讲的。
“就是随手捡到的呗……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
剑体不以为然,他看得出夏昀玥有刻意回避的意味。
而这次夏昀玥竟然主动邀请他一块到魔域去,剑体倍感意外,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
次日,夏昀玥没有直接去魔域,而是先去了灵域的苍莽草原,也就是他在灵域的守护地界。
苍莽草原位于灵域的北部,一年四季都被一望无垠的灵草所覆盖,总也望不见裸露的猩红土壤。
如今临近十月,浅紫色的雾浮灵占据了草原的大半壁江山,放眼望去,紫红遍野,分外妖娆。
草原的中央立着一块石头,这石头足有两人高,墨底绿纹,光滑如玉,较平整的一侧立面雕刻着一个大字——
“草”。
夏昀玥来到种植雾浮灵的大片土壤旁,手提一个不大不小的麻袋便开始往袋子里装采摘下来的雾浮灵花朵。
剑体待在乾坤锦囊里,通过虚透术观察外面的状况,发现漫山遍野的花让他感觉很是熟悉,仔细一回忆,原来是他当初在夏昀玥的内室桌案上见到的半枯萎的紫花。
剑体问他:“你采花做什么?要送谁?”
“这是药。”夏昀玥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已经装满了麻袋,他将麻袋束好后背在肩上,朝魔域赶去。
剑体问:“治什么病?给谁吃?”
夏昀玥道:“一位朋友,她魔体残损,需要修复。”
剑体闻言不禁疑惑道:“修复魔体为何要用灵域的草药?”
夏昀玥有些怅然地回头望了望苍莽草原,说道:“苍莽草原之下曾经尸海茫茫,而这些尸体都属于魔族人,雾浮灵靠吸食魔尸生长,经年累月之后竟有了修复魔体的功效——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剑体望着紫红绵延的草坡,不知为何感到心头一阵失魂落魄的惶恐。
灵域境内为何会埋葬那么多魔族人的尸体?
他想开口问,但如鲠在喉。
…………
出了灵域地界,夏昀玥的容貌就变了,他又将身上灵场收敛、魔息外放,这才去往魔域。
乾坤锦囊隔绝灵场,其中的剑体无法察觉夏昀玥体内忽然消失的灵场,以及逐渐浓重的魔息,但他能看到夏昀玥周身缭绕的些许紫黑的烟气,意识到夏昀玥将隐藏的魔息释放出来了。
“你去魔域该不会要收敛灵场吧?”剑体问道。
“那是自然,要隐藏身份。”夏昀玥答道。
剑体仍旧有些疑惑:即使是收敛了灵场,但那张脸难道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了吗?毕竟他可是灵域女君的侄儿,又是六域颇有名声的天才铸器师呀!
“你这些年来往于灵域和魔域之间,为何从来没有被人认出来?”剑体问道。
夏昀玥低头看着锦囊不说话,剑体也透过锦囊去瞧他,虽隔着一层布料和一层剑壳,但他们还是彼此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对视。
这种对视不同于眼睛和眼睛的对视,毕竟剑体此刻还没有眼睛,只有目感,但仅仅是这样的对视,却犹如汹涌浪潮激打礁石,冲击着双方内心。
一人一剑相互看了良久,都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又过了半天,锦囊中的剑体才先开口道:“你这张脸看起来……很想让人欺负。”
夏昀玥:“………你有病吧。”
剑体笑了笑,不再言语。
他觉得这副新面孔柔和圆润了许多,不像他早已熟悉的另一副面孔那样棱角分明。但那双眼睛倒是没什么变化,他可以确信,是同一双眼睛,只不过瞳仁由蓝色变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