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梅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晚饭,看儿子回来,洗了把脸收拾了一下厨房,说你先吃着,我再去地里看看水,天黑回来,你爸去了良繁场(良种繁育场),今天不回来了。铁盆里的药水已经晒热了,你吃完饭泡一泡,再用温水洗一洗,身上都臭了……衣服脱下来扔盆子里不要管。
尔东笑应了一声,等母亲出门,慢慢脱衣坐进铁皮桶里泡药澡。
这回还行,没有了腹痛的感觉,全身暖洋洋的挺受用。
看看自己,头发有点儿长了,两排肋骨清晰可见,胳膊腿细长无肉,瘦削的屁股上密密麻麻都是针眼,往双腿间看,不由叹口气,一条蔫不拉几的小灰虫昏沉睡着。
照了照镜子,还挺耐看,算是个小帅哥吧,眼睛稍稍小了点,肤色苍白,像一只眉眼狭长得了白化病的小毛猴子。
一小时后,用清水清洗罢身体,尔东换好衣服,慢慢坐下吃饭,今天饿的好像比往日里快的多。
饭桌上是一盘黑面馒头,两盘菜是辣子炒鸡蛋还有皮辣红,看样子,母亲还是接收到了自己的抱怨,没有再煮鸡蛋,而是用家里不多的胡麻油炒了菜。
这让尔东很是满意。
所谓黑面馒头,其实就是八五面,加工程度比精面(七零面七五面)要低,乡镇面粉厂设备条件所限,也就是这个水准了,这面做出馒头来照样宣软,只是颜色发乌,有点上不了台面。
这已经很不错了,早几年,除了逢年过节能见到少量的米面荤腥,其他时候吃的都是玉米面窝头和饼,托在手里怕掉渣的那种。
馒头只吃下了一个,菜给母亲留了一半儿,尔东在葡萄架下的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假寐。
奶奶曾警告过他,说本命年不好过,一定要万事小心。
自己应该是在十二岁的最后几天应了这一劫,这一轮劫数既过,未来的岁月似乎没什么大碍了,注意着点儿就行。
不过眼下的这具皮囊,实在是不堪大用的样子,得想想办法,恢复从前的精气神。
五年小学读罢,暑期过后,尔东就要上中学了。此前的日子,他偷瓜窃果躲猫猫,飞檐走壁游水玩冰,踢球打四角摔跤爬树,骑马骑牛骑羊骑猪骑自行车,撩猫逗狗撵鸡套鸟,各类花活儿样样精通。
甚至连抓石子跳房子踢毽子跳皮筋也会,仗着柔韧性出色反应敏捷,水平不亚于女子组高手甚至犹有过之。
后来稍大些,怕伙伴们笑自己是“假丫头”,就放弃了这美好的才艺。
这一个月里,小伙伴们都没有也不敢上门,沾着结核两字,在这个年代其含义和绝症也差不太多……
不过尔东记得梁家四头虎还不错,他们是尔东的发小,老大梁斌比尔东大三岁多,老四梁文则和他同年。
何护士密密麻麻生了四头小老虎后,干脆利索的让妇产科关大夫给自己做了结扎手术,压根没征求梁副乡长的意见。
从医的人,确实有股子狠劲儿。
四头虎应该是从自己老娘那里听说了尔东的病情,仍然大着胆子隔着院门扔进来一包饼干和苹果,苹果倒也罢了,饼干可是稀罕吃食,尔东这会儿想起来,心里仍然很是感动。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恢复起来,今天出了两身大汗,尔东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少了些滞沉的涩感,也许罗大爷的偏方药浴真的起了作用?
还是相信科学吧,尔东决定明天开始早起晨练,先定个小目标,走上两公里?
两公里是多少呢?围着乡政府大院走上两圈应该够了吧。
尔东心中忽的一动,爬起来到床下翻出了自己的白色帆布胶底运动鞋准备好。
这可是精贵物,应该是年初小学冬季长跑第一名的奖品。
先这么着吧,重新躺回床上,尔东想,不用操别的闲心,把自己这具小身板养好了再说,一个月应该够了吧,到开学时自己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夏季天黑的晚,将入睡时窗外仍然亮着,只不过阳光不再刺目,柔和了许多。尔东隐约听到了母亲推开院门的声音,鸡们开始躁动起来,院子里重新生动活跃。
虽然略有些吵,尔东还是很快的入睡,一切夏夜的声响,都是伴人入眠的天籁。
忽然间,他觉得无比安心,梦醒的焦虑惶恐后,香甜的入眠。
入睡前尔东想,梦里头的那个男人,以后会不会再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