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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三千世界

叶崇有要事处理,纵然叶晨还有话说,也是徒然,只得眼巴巴看任其离开。想起兄长家小无忧,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明增对义空吩咐,去请几位师叔来为孔信念经忏罪、超度往生,叶晨则跟着自己,往寺后经阁缓缓走去。

叶晨心中苦闷几位兄长先后离去,走着走着已到楼下,明增与护经的僧人吩咐了几句,将叶晨带到阁楼。阁楼上只有几个蒲团,叶晨学着明增大师的样子对面坐了,却是一身颓丧之气。约一盏茶功夫,护经的僧人抱上来几个盒子,盒子上还有几本散书,放在明增大师旁,又下去了,明增大师一语不发。

叶晨看了盒子大小,这么大一摞,也不知拿来这么多经书要做什么,不会又是“绝世武功的目录”吧,想起与兄长们阴阳永隔,脸上更加愁苦,低头一声轻叹。

闲坐无意,叶晨正要问话,明增大师双眼睁开,平和的看着叶晨。

本以为明增大师要说些什么,叶晨换了个认真点的表情,是不是要传功啊,这方丈大师一招就完胜龙尉,能传些内力的话,为几位兄长报仇的事就爽快多了。结果对方半晌没有动静,叶晨又开起小差,可惜不论自己今后练多高的武功,四位兄长还是撒手去了。

自怨自艾一番,叶晨又思,应该是要授武吧,人家是一代巨师,拿出手的肯定比叶老怪教的要高出几个档次,阁楼上依然没有动静。叶晨心中盘算,都到这藏经阁打坐了,一定有事要交待吧。思来想去,明增大师全无动静。叶晨换了个疑问的表情,那表情在脸上也不知僵了多久,心思还是回到四位兄长身上,忧思无限,面色依旧愁苦。

时间静静流逝,明增大师看叶晨心静下一些,缓缓说到:“老衲四个爱徒,虽不是什么英雄,断不会是邪恶之辈,请施主将事之原委说与老衲,世上若有人问起,也好还他们一个清白。”静静坐了老半天,叶晨心中当真有些空明,也上来两分睡意,提息振作了精神,自白鹿之遇说开,又说到京城的情况和兄弟几人匡扶社稷的计策,昨夜之事更是心有余悸,一五一十的向明增大师讲了个明白。

明增大师叹到,“竟是如此缘分,这下药的多半是离生门之人使得那‘虚离生’了,你们内力短时能复,因是服食过白鹿果之故。天龙陆与中土的机缘,一时半刻是说不清的,施主既然来了,老衲就说说施主的机缘吧。”

阁中寂静,阳光照入,暖洋洋的,待明增大师说完,叶晨才明白。三年前莲台山被叶崇所救,乃是明增大师的安排,巧的是叶崇与李永孝兄弟四人一样,也是西来寺俗家弟子,只是叶崇师承明宣大师,算来应是李永孝几位的师兄。叶崇武功高绝,真正来历只有明字辈几位大师知道,现在看来明增并不打算向叶晨隐瞒。只是明增大师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天龙陆,且十分清楚到来的时间、地点,叶晨几次探问,明增却只字未提。

回想三年前,自己在那科技发达的时代,生活清苦,已无亲无故,幸好有外公留下一套六十来平的小房,虽装修简单,却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外婆是最后陪伴叶晨的人,再后来,叶晨上个艺校都是靠勤工俭学苦出来的。叶晨帅气,个子又高,没少占追求者的小便宜,今天蹭顿饭,明天谁又给自己带了早点,孤苦伶仃度日不易。所幸,自己有个铁哥们,叫作阿饼,家里不但经济条件很好,人也比叶晨聪明得多,属于典型的高情商学霸,两人从小玩到大,脾气挺合得来。与叶晨不同,阿饼上艺校,纯粹是为了自己“伟大忠贞的爱”,因为初恋同学就在艺校。当然叶晨觉得,阿饼是不会为了一棵树就放弃一片草原的。

阿饼不但物质条件好,精神世界方面,叶晨更是不能望其项背。初一、十五人家吃素,是日必上三炷清香,从未懈怠。一开始,叶晨与宗教的接触是因为外婆的原因,而后来,阿饼就成了有共同信仰的半个老师。

这一日,又是农历十五,用外婆的话说,是“菩萨开会的日子”。叶晨应阿饼之邀,往寺院参拜,路程最近也是最常往的去处,叫做“圆通禅寺”,那是一个长年香火旺盛的所在。此寺院虽于闹世之中,不但历史悠久,更是佛学与建筑学一绝。从大门到正殿,越往里走地势越低。

拜了许多年,叶晨当然没有刻意了解过什么是“倒坡寺”,但这并不影响叶晨认真的参拜,阿饼今日一如既往的虔诚。叶晨出了观音殿,阿饼还没进去呢。礼拜一事,不必强求,更不应催促,于是叶晨自顾自,一颗平常心,又拜了大雄宝殿诸佛菩萨。

拜毕,不见阿饼的影,叶晨坐在大殿后院石桌旁等候,虚空湛蓝,白云飞鸟悠悠,却只能听到禅院传来的诵经之声。或许是尘世太过喧嚣,叶晨说不出的受用,寺里这僻静方寸之间,片刻的宁静也是得来不易。

圆通寺的后面是圆通山,而这山寺相邻之处,却是一崖峭壁。听外公说,许多年前这山、寺间有路相通,如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叶晨自上而下注目于峭壁,果然峻拔苍郁,目光快到山脚之时,不是吧……

“潮音洞!”叶晨从来也没进去过,传说里面封印着曾经祸乱昆明的龙。在叶晨的印象中,从第一次见此古迹,山洞门口便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一直都有。而今天,叶晨狠狠的揉揉眼睛。没错,青烟缈缈,门洞豁然,迎光的石壁,居然可以望进去相当一截。

不论心中如何忐忑,叶晨拿出电话照明,扶着嶙峋的石壁,小心翼翼的前行。洞里石阶土坎交错,不太工整,而且有些湿滑。

与叶晨想的不一样,进洞后并非一路往上,最后通往圆通山上某几块大石之间便能出去。恰恰相反,洞里的阶梯一直往下,走着走着,竟然要躬身方能续行。

没走多久,叶晨回头已看不见洞口光亮,好在里面没有岔路。自己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却从来没有什么洞穴探秘经历。叶晨把浑身口袋摸了个遍,钥匙、钱包、还有手中的电话,再无他物。科普节目里教过,淡水、维生素、食物、还有各种价格不菲的专业工具……叶晨此时一概没有,这般湿答答、黑漆漆的洞,完全不具备探索条件。

又小心的前进了几步,叶晨终于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吸进去的空气不太对劲,这里空气的湿度明显比外面高太多了,虽然不热,却有点像湿蒸的桑拿,天知道这些空气的含氧量,要是成分里包含点儿什么有害气体……

叶晨不敢再想,赶紧回去,“回头是岸嘛”。

身转了一半,洞中传来一阵沉沉的轰鸣,确切的说,是沉沉的嘶鸣,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却听得清清楚楚。现实中叶晨从没听过这个声音,但聋子也能听出来,这肯定不是什么流水或石块碰撞能制造出的声音。

‘你妹!这要不是鬼神,我叶字倒过来写!’叶晨浑身一紧,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深呼吸,继续深呼吸,尽量放松,保证脚能动,然后出去,下次…再也不敢乱走了。话说,不会真有什么祸害昆明的龙,那家伙更不会就这么醒过来吧……

脚很听话,叶晨庆幸不已。猛一转身,眼前金星乱冒,头上一阵剧痛,‘这一段果然直不起腰,阿弥陀佛……’

可怜我的阿饼,逆商达人、经济学业余爱好者、未来的昆明十大杰出青年、社会框架已具备高等认知的逻辑之星,再见了……如果能够再见。

叶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头痛的厉害,抬手一摸,头上缠着绷带,好像还能摸到绷带下的疤。抬眼桌边坐着个人,那衣着……“相当专业,毫无破绽!”叶晨还以为自己参加了某古装剧的群众演员。

休养了几日,叶晨身体基本恢复,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每次哈哈大笑睡去,醒来却总被现实打脸,完全无法拆穿。差不多过了半月,叶晨深刻的接触了这个荒僻、朴实、简陋的村庄,没有电,找不到任何现代科技的影子。叶晨终于确定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我…穿越了,我…想回家”。

叶晨一直想不明白很多问题,如今遇到明增,滔滔不绝问了出来。“方丈大师,这里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国度,此事已多次确认过了,但我们为何说同样的话?为何这里处处都有中国古代的影子?您怎么知道在哪里找到我?”叶晨接着问了许多,明增大师待叶晨不再发问,缓缓答道:“据《道兴志》载,道兴法师西来,天龙陆尚无历法,蹊跷的是所说言语与中土无异,所遇之人也都是黑发棕目,身形亦同。法师及海船之人还以为回到了中土,后来发现这里也是一方广大世界,言语虽多有相通,文字一项,却如五岁小童。道兴法师果然遂了的传法弘愿,所谓三教同源,不单是佛法,连中土文化也一并传开来,天龙历法便从那时起行。且莫单说这文字言语,即使是时令寒暑交替,四时变幻,端的也与中土一般。道兴法师虽年近半百,幸得天地护佑,又传法三十三年涅盘,随船众人亦于天龙陆广传佛法与中土文化,是故天龙之法,实为中土之法。”

叶晨听明白一点儿,接着又问:“但是大师怎知我会来到这里?”明增转了话锋:“经云三千大千世界,一日月一世界,中土也好,天龙也罢,皆是尘埃,不必过于追究,也无可追究,需知执着是苦。施主知道来自中土,也知道这里是天龙陆,记得自己的名字,信受自己的因果,这便足矣。”

明增一说因果,叶晨接腔:“因果的道理我还真接触过些许,外婆时常念诵《金刚经》和《心经》,有幸读过几遍,但这个和我来到这边没有关系啊,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大师你再和我说说刚才问的,不然我心里硌得慌。”明增听叶晨读过些经书,微微一笑:“既然读过些经书,懂些因果就好说许多,我为你慢慢说来,今日不明白不要紧,明日不明白也不要紧,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大师请讲,叶晨听着呢。”

明增道:“既然来了,这是果,因在何处,并不重要,但是这个‘因’是一定有的,如同太阳下山,没了光照,但太阳还在,不能只看天黑就说世上没有太阳。你看不到‘来了’的因,却能发现‘到了’的果。”

叶晨点头称是,但心里还是不明不白,明增接到:“你看过《金刚经》,经上有‘一合相者,则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着其事。’所谓不可说,乃是说不清、道不明,犹如眼不能听雷,耳无可见光。经中又云‘当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你想不明白,是智慧不到,待智慧到了,又都不必去想了。这个智慧并非思考或算术之能,而是对自然法则的领悟,这个领悟也不同眼耳口鼻对外界的感知,而是心中的灵犀,和刚才所说夜里的太阳,看不见,摸不到,六触无法证实,却一样存在。”

叶晨似乎听明白一些道理,却还是想不通,一时也问不出来,苦着个脸,只觉煎熬。明增大师又道:“换个说法,你用脑子想这个事,就像用眼睛去听一般,是不会有结果的。《金刚经》里教你不要着相,用眼则着眼相,用口则着口相,无论哪个相,都不会有眼耳口鼻所有的功能,而所谓无相,只是称做无相,如可名状,那么无相也就不是无相了。是故‘不可思议’,当然也就不可说。所以你用脑子去想,是想不通的。”

叶晨本来觉得通明了些,现在更是一头雾水,抢道:“那照大师这么说,等我瞎了聋了就都明白了?”明增大师反问:“瞎了的滋味明眼人知道吗?”叶晨无语,静静想了半天,明增大师又道:“你我不瞎,但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的。”

叶晨赶紧闭上了眼,眼前浮现的是李永孝四兄弟灿烂的笑,大家都在笑,却看不清晰。明增也不打扰,隔了半天,叶晨睁开眼睛说到:“大师说得,莫非是‘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

明增略略回了一个微笑,“心是本有,得与不得之念,与之存在并无干系,求而不能得,不求亦未失,这也是《心经》色即是空的意境,看来中土传法,深得要领,老衲这里倒要借鉴借鉴了。”

明增一说,叶晨顺着背了一段《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明增白须飘动:“这个舍利子,你也可以理解为‘心’,心佛是一,心魔是一,万物是一。世间纷扰,善恶纠缠,时间长了,善恶也不再分明,行事多有谬误,以至造孽,孽缘之生,万恶之长,贪嗔痴慢迷没完没了。众生修行,目的只有一个,断恶修善,终一之性。但众生迷惑,故需明辨是非,筑基于善,才有修行之根。”

叶晨想到王为远害了几位兄长,又问到:“那我几位兄长的仇不用报了?”

明增答道:“有人要害你,缓者以避,疾者还以颜色,二者皆以自利为果,这是一,因有人加害,这也是一,只是求果的方式不同,后面的果又岂止一个。几位徒儿的仇怨是小,苍生祸福是大。近岁列国征伐不断,百姓苍生祸福难期,万不能任人为了私欲而乱了天道。若王为远篡国能天下安定,老衲亦要助他一臂之力,只是此人心机狠辣、行事凶暴,若此人得天下,苍生祸福几可预料,想来老衲几个徒儿也是看到此节,才加与干预,只是力有不待,以至反被残害,这样的人,能不能放任自流。”

叶晨听得投入,想也不想,张口答了个“不能。”

明增续道:“佛家讲‘方便法门’,老衲亲自动手除去此人甚易,但除去王为远之后呢,难道周为远、吴为远不会出现,介时除得了多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四个徒儿为官多年,治军从政都不是出家之人可以比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但需知法门万千,终只能行一道,叶施主既修习佛法,可知回向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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