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当初凉国有像谢艾那样的名将，以及石虎他们作恶多端，所以才会这样。”苻苌当即回答道。

红脸老者笑了笑：“你还是只看到了事物的表象啊。我且问你凉国是何人所建立啊？”

“张寔。”

“这张寔又是什么族人呢？”

“他是汉族人。”

“对咯，你可还记得自汉赵（即前赵）、石赵以来，他们是如何对待汉人的吗？”

苻苌一怔，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自己却没有捕捉到它： “呃…屠杀、甚至…甚至充作军粮。”

“是的，所以说，石虎拿不下凉国并不是完全因为凉国的士卒骁勇善战，也不是凉国的国力比石赵强，而是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斗争了，而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斗争了，是真正到了最后的地步了，凉国的汉人要是不奋起抵抗，那他们就会步了中原汉人的后尘，成为那诸多冤死的亡魂之一，而冉闵之所以振臂一呼便可以得到万千百姓的响应，除去他是汉人之外，他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汉人的利益，明白了吗？”

苻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

而红脸老者则是继续说道：“同理，你觉得是因为你堂弟苻坚心慈手软没有杀了慕容垂和姚苌等人从而酿成大祸，导致了秦国的灭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苻坚杀了他们也许还会有宇文垂和宇文苌冒出来继续造反，这是因为慕容垂乃是鲜卑人，而姚苌是羌人，他们都不像你们是氐人啊。”

“前辈，晚辈好像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了，您的意思是说这些都不是偶然发生的，而是必然，而这些也不仅仅是我那堂弟和慕容垂、姚苌等人之间的个人恩怨，而是几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对吗？”

红脸老者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还有，你知道为什么秦军会在淝水一战战败吗？这可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意外和错误的判断导致的。”

“难道这也和民族之间的矛盾有关系？”

“不止，你们秦国当时连年征伐，灭凉、破燕、降代、平定五公之乱等等等等，士卒们早就不堪重负了，因此在当时大部分的士卒都是十分厌战的，这便是淝水之战失败的第一个原因，士气。这其二嘛，也就是你刚刚说到的，这里边也有民族矛盾，秦国虽然统一了北方，但治下的老百姓却是有汉族、有氐族、有鲜卑族、有羯族、有匈奴、有羌族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民族，各个民族之间又互有矛盾，这样一来得到的结果就是人心不齐，人心不齐就无法拧成一股绳，反观晋室，虽然偏安一隅，但治下的汉人却是占了绝大多数，当然，这些汉人分为原本就在南方的汉人和北方南渡的汉人。”

“前辈，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在苻苌看来，都是汉人，无非就是一个原本住在北方，现在跑到南方去了，而另一个原本就是住在南方而已。

“我问你，那北方汉人为什么要南渡，为什么要背井离乡，甚至是抛妻弃子，这些都是什么因素造成的？”

“这…这…”，突然苻苌的脑海中闪过了之前说过的话，他有些吃惊的看向红脸老者：“这是因为他们在北方就快要活不下去了。”

“没错，北方汉人南渡之后会向南方汉人诉说自己在北方的痛苦遭遇，而南方汉人早已经习惯了那平平淡淡的生活，所以在苻坚南下灭晋之时，北方汉人害怕自己再次落入虎口，而南方汉人则是害怕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碎，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也就是为什么秦军会在淝水战败的另一个原因了。”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要是在淝水之战之前，苻坚将国内的一切矛盾不说彻底的消除，哪怕是将其弱化，也不至于最后变成那个样子。”

“前辈，我明白了，这就像《荀子·王制》中说的一样：‘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各族的老百姓便是这水，而君王就是这舟，只要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哪怕条件再艰苦，困难再多，都是一定可以被克服的。”苻苌有些激动的说到，他感觉自己今天好像是悟到了许多之前从来没有重视过的东西的重要性。

“对，晋室是不是正统并不重要，老百姓其实根本就不在意谁才是正统，但在他们看来，只要是体恤百姓，有利于百姓的，就是正统，晋室虽然在其他方面比不上你们秦国，但是在民族凝聚力这一块儿，你们秦国不如晋室。”

“可是，前辈，像我们秦国情况这么复杂，那到底该怎么去调解各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呢？”

红脸老者笑道：“这些就该是你去考虑的了，记住，老百姓其实想要的很简单。”

苻苌看着红脸老者，若有所思，今日红脸老者的话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从古至今，包括苻苌在内，所有统治者意识中的正统都是从上至下的，一是宣扬自己受命于天，二是从前朝末帝手里接受禅让，证明自己帝位的合法性，可现在苻苌却对正统有了一种新的理解，那是一种自下到上的，以百姓为根本的正统，而且苻苌隐隐觉得，只有以百姓为根本的正统才是真正的正统，可以长久的正统。

（注：石虎在位时曾多次攻打前凉，三次为谢艾所败，然后称赞其曰：“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彼有人焉,未可图也。”，至于谢艾与后赵军交战过程，在十六国春秋卷十七后赵录七和卷七十三前凉录四中均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