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出来的人手拎裙摆,面上讶然带笑,优雅自在的如同这长秋殿的主人。她眉间的羞怯得意令谢从安觉得十分碍眼,却说不出话来。
至于那人对自己说了什么,谢从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只知道面前的女子笑颜如花,与她想要讨好的人下了一夜的棋。
仍未恢复血色的唇动了动,眼前的身形已经又将那个白色的人影隔断。
出来混,总是要还。
胸腔传来比一直用心捏着的指尖还过分的酸意。谢从安低头一笑,手中一松,转身走了。
回到殿中的崔慕青,满脸轻描淡写的嗔怪。“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风动群纱,撩过裙摆,她边说边笑,款款入座。
谢从安与这些仕女不同,多喜欢歪靠着,或是半阖眼帘,总是神色懒散。偶尔对视,那双漠然无恙的眼眸又仿佛能够读懂人心。
神色间的细小神韵都是她有意隐藏的聪灵,灼人心魄的可爱,却又要提防着被她抓伤的可能。
像只猫儿。
面前的郑和宜忽然分神,崔慕青却被他唇角温柔的弧度蛊惑,在这一夜陪伴的满足里又生出更多的祈盼。
方才那地上似多出了个东西。
郑和宜眨了眨眼,凝神去瞧,勉强瞧出金丝绣出的吉祥如意纹。
云影将天青描做深绿,似碧水一洼,迎了门外透过的霞光,耀出星星点点的金红。
他开口送客,吩咐茗烟去将东西捡回来。
洇湿的帕子里裹了什么,鼓鼓囊囊,认了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
茗烟又来劝说休息,郑和宜便捧了起身。正巧一个宫婢迎面过来,掩口笑道:“好丑的雪人。”
郑和宜将帕子捧在眼前,又仔细看了一回。
两颗黑豆做眼,枯枝做的鼻与手臂都已松散,头身的雪都融去不少,又被摔的变了形。
殿外有风吹入,手帕的湿冷穿手入心,让他有些发颤。
方才的少女狼狈,唇色发白。不知可是身体有恙?
再望一眼,发觉天光已然大亮。廊下悬了一夜的灯笼,在风中疲惫的摇晃着。
昨夜殿中的秉烛对弈已恍如隔世,不知他对着这雪人又发了多久的呆。
“去问问小姐昨夜去了哪里。”
郑和宜吩咐茗烟,见他领了命令却不挪脚,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便托着帕子,回身帮宫婢捡起棋盘上的云子丢入盒中,一脸平静的问道:“怎么了。”
茗烟偷偷睃来几眼,低着头,蚊蚋一般道:“方才,晴儿姐姐打发了人来,说要借公子的衣裳。”
“我的衣裳?”
郑和宜有些惊讶,松开手思量片刻,吩咐他同往临华殿一趟。
*
谢从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回来便被红着眼睛的谢又晴拖进内室,扒干净塞进了备好的浴桶里。
“小姐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往后再不要琢磨那些往事,总归是惹你伤心的,想不起来便罢了。”
听着熟悉的叨念声,谢从安在温暖的热水中渐渐回神。
她无力笑笑,问起王曦。
知道安排在偏殿,便打发了哭的抽抽嗒嗒的小晴儿去安排吃的,独自泡着热水,理着满心的乱麻。
她与王曦这段关系本就要散的,可烦就烦在对方竟然全都默默的接受了,并且对她毫无怨怼。这让她感觉自己是个血淋淋的刽子手,愧疚的不行。
思来想去还是良心难安,她便收拾利索了去找正主。
偏殿中房门半阖,王曦跷脚窝在窗边的椅上,正对着外面出神。
瞧见谢从安推门进来,那写满木然离思的眉目忽然就镀上了一层神采,瞬间鲜活起来。
谢从安忙转去望了眼屏风后的袅袅水烟,试图压下慌乱,又抬手去戳他搭在窗口的小腿,假装笑得自然。
“不累吗?怎么不快些整理了休息。”
王曦收了腿,贼兮兮的笑靠过来,“你可是知道心疼我了,特意来看我的?”
谢从安不动声色的后靠,避而言他道:“肚子饿吗?”
王曦舔了舔唇,目光落在她唇上,笑得更加暧昧。
“饿。”
一个字却莫名让她的脸颊热辣烧满。
谢从安不自在的站起身来,仍旧强装无事道:“既然饿了就出来吧,晴儿去安排吃的,大概快回来了。”
王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谢从安在他手中挣扎几下,忽听到轻轻的一句:“我不想与你生分。”
整个人瞬间似被定在原地,眼眶一热就涌上泪来。几次急促的呼吸之后,她还是压抑的哭出了声。
一阵手足无措之后,王曦小心的拥她入怀,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也微微红了眼眶。
谢从安只是不停的哭,她甚至顾不得弄明白自己是因为原身的委屈,还是切身体会到的那些无法控制的难过。
只要一想到那个傻姑娘,为了这一句话等足了此生日夜,已经离开,而她的恋人却无从得知,心底那个愈合的伤口就忽然再次爆裂,痛的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