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嫉妒?”古逐月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尉迟醒轻笑了一声:“很多人吧。金玉满堂,莫之能守,为何不能守?”
“觊觎的人太多?”古逐月尝试着回答。
“对。”尉迟醒点头,“功绩太满,名声太好,都可能是惹来嫉妒的原因,要是还得了别人想要的东西,那就更要遭受嫉妒。嫉妒之后,不太坏的人会选择咒骂,太坏的,可能就要开始背后动手脚了。”
“所以你不争功绩不争名声?”古逐月问他,“从你教我的来看,你和传闻里的不太一样。”
传言里的尉迟醒,功课不好,脾气寡淡,体格更是弱得很,甚至传说剑都提不起来。
“你觉得我很厉害?”尉迟醒挑眉看他,“那你怎么不想想万一只是因为你的环境约束了你的见识呢?这片土地上,什么能人异士没有,或许我真的很差劲呢。”
古逐月没回答,但他心里就是认定了尉迟醒很厉害。
“哟!”被古逐月震落了书皮的大树后转出来一行人,为首的人一脸终于碰到猎物的表情,“我说是谁惊走了我的角鹿,原来是陆将军的部下啊。”
徐斯背着箭袋,牛筋弓还拿在手上。他旁边就是李珩,随行的人手里提着不少猎物,一看他们大清早满头的大汗,就知道这拨人又跟哪些在明争暗斗。
“四殿下。”尉迟醒对着李珩低首长拜。
“你这个小蛮子,”李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文治武功学得不怎么样,礼数倒还是学得挺齐全的,随了你的父亲,适合做臣子。”
尉迟醒对他的话不予回答,李珩随行的人却都笑了起来。世人皆知胡勒主君为了报答靖和在大旱之时给予的救助,甘愿把自己的妻女送到了靖和,明面上是两国永结邦交之好,实际上就是甘愿对靖和卑躬屈膝而已。
平民百姓尚且这样看,更不要说宫廷里一向心高气傲的王公贵族。
徐斯笑着笑着,突然搭箭上弓,蓄满了力气后对着古逐月:“你可别动,角鹿就在你身后,我这一偏你就没命了。”
尉迟醒和古逐月正想回头看,李珩阻止了两人:“醒公子,你跟你的小兵卒还是不要回头的好,又把角鹿惊走,我可真的就要翻脸了。”
古逐月默默地握紧了刀,绷紧了身体,像随时要扑上去撕咬敌人的野兽一样。
丛林里突然弥漫起了雾气,铜铃声叮叮地从密林深处响起,听上去正向着这边过来。李珩忍不住回头看着背后,竖着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铜铃声。
不止一只,像是有一只摇着铜铃前进的队伍。这队伍里的人可能还患着什么呼吸的疾病,连脚步声都没听见,只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像是行将就木的人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听得人头皮发麻,心下怵然。
“殿下,”徐斯觉得有点害怕,“怎么回事啊?”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从李珩面前的浓雾里传出来,雾气随着铜铃声的接近变得越来越大,李珩发现自己的视线范围从十步八步直接缩短到了一步,身边的徐斯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徐斯!”李珩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手已经够抖了,等搭上徐斯肩膀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胆小鬼比自己还抖得厉害。
古逐月就站在尉迟醒的旁边,雾气越来越浓重后,古逐月下意识挡在了他的面前轻声问他:“尉迟醒,这是什么情况啊?”
尉迟醒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臭气。这个气味很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但是用某种药水强行压下去,结果腐臭气和药水混在一起的气味。
十分令人作呕。
“走,”尉迟醒抓住古逐月的手腕,“回树上去。”
两个人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树上,等上去了之后才发现这个雾气像是有重量一样,只堆聚在离地面比较近的下方,大概一个成年男子多过一个的高度。等爬上了树枝,视线清明,这个雾气看上去就跟云层十分相似了。
“李珩呢?”古逐月看着下面,李珩和徐斯他们也在下面,但是浓厚的雾气把他们挡得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见。
尉迟醒轻声笑了笑:“没大没小。”
“啊——”一声惨叫从下面传上来,尉迟醒和古逐月同时看向了那个方向——
——什么都没看到。
李珩被吓得跌坐到了地面上,他颤颤巍巍地握着剑,指着自己面前那两个幽绿色的光点。这不只是光点,李珩刚刚离他的距离很近很近,简直是脸贴着脸。绿光点是缀在一张已经腐烂大半的脸上的。
那张脸在雾气的阻挡下,李珩没看得多真切,但暴露在皮肉外的半副黄牙和脱落了的一只耳朵已经吓得李珩的双腿发软了。
“殿下!”徐斯过来扶着李珩,他没看见什么东西,只听见了李珩惨叫。
粗重的呼吸声在徐斯的耳边响起,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扯着嗓子呼吸,风从破漏的糊纸里穿过来,发出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
本能让徐斯转过头去面对呼吸声的来源,进入他瞳孔的是半个头。这个被砍掉半截的头颅安放在塌下去的双肩和扭曲的脖子上,仅剩的一只眼发出幽绿色的光,跟徐斯对视着。
这一刻徐斯才明白了什么是极致的害怕,人在害怕到了极点的时候叫不出来喊不出来,只觉得四肢无力大脑短路,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至少徐斯是这样的。
“啊——”李珩再次发出惨叫声,在地面上四肢并用地后退。他的后背抵上了什么东西,在极度的恐惧下他倒突然生出了勇气,把自己的长剑抽出鞘,站起来就往后背的人影那里刺过去。
他的剑什么都没有碰到,却在半途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有一股极大的无形力把他的剑架在了那里,他进不得也退不得。
“本、本王是靖和四皇子,那里来的不法狂徒敢在背后算计我?”李珩喊得很大声,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一样。
罡风从他的面前吹起,把浓厚的雾气吹散出了一道空隙,从这个空隙里李珩看清楚了自己长剑所指的人。
这个男人很年轻,身穿着一袭紫衣,裸露的胳膊上套着许多古朴的银饰,一条绿眼的小白蛇盘在他的头顶,蛇头垂下来正好在他的眉心,和李珩剑尖的距离不到一指。
细蛇吐了吐自己的蛇信,嫣红分叉的舌尖舔过铁质的剑尖,一股浓烟从尖尖蔓延——
——剑被腐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