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得海是被风声给吵醒的。
先前挨了梁布泉一闷棍,他睡得倒是瓷实。朦朦胧胧之间,就梦见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个富可敌国的大财主。整个观音山的金矿,都归他一个人说了算,家里头的小妾、姨太太足能满满登登地装下一个院,手里头的账房管家更是数不胜数。
在梦里头杜老四是他的打手,冯三爷都是他的狗腿子,出入嘉荫县得有扛板掌旗在前头开路,就是县太爷见了他都得低三下四地叫上一声“金老爷”。
他正梦见自己在嘉荫县出了名的轩榭亭台上挑姨太太呢,梁布泉穿得破衣烂衫,跟个乞丐似的不知打哪点头哈腰地钻了进来。即便是在梦里头,他看见梁布泉的模样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作势就要命人把他给轰走。
谁料那梁布泉突然之间就像是抽了风一样,歪歪个脑袋,叉着两条腿,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像是个受了惊的蜘蛛一样跑到他面前,对着他的耳朵“嗷唠”就是一声尖啸。
他吓得是一个猛子就从地上翻起了来,抬头望望天,满脑袋铅红色的乌云,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上他的头顶。鹅毛般的大雪已然把他埋起来了一半,凄厉的北风就像是怨鬼哭坟一样,直刮得人后脖颈子钻凉气。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着自己的半边脸生疼,张了张嘴,那腮帮子里头还空落落的,再等他把手指头伸进嘴里那么一摸,心里头不禁就是一翻个:“他娘的,我的牙呢?梁布泉你个小王八犊子,你他娘的敢把爷爷的金牙给打下来是不是?老子这是在哪呢?他娘的,十月天下雪,这老天爷也跟着作祸!不用你梁布泉嘚瑟,等老子抓着了你,不要了你的一口烂牙,老子都他娘的不姓金!”
金得海红着一双眼睛,作势就要从地上爬起来。怎奈何他这不动还好,两手撑着半臂来厚的雪地,腰上一较劲,心里头又是一翻个。
怎么呢?
这下得冒了烟的狼嚎雪,早就把几个人的简易窝棚不知给刮到哪国去了,金得海就在这风雪里头做着他的春秋大梦,要不是方才那北风刮得急,他说不准今晚就得冻死在这呼啸的暴风雪里头。他那下半身在雪里买了这么长时间,早就给冻僵了,这时候甭说是从地上爬起来,就是想要挪动两下腿,那都是比登天还难。
但胡子毕竟是胡子,这帮家伙要是发起狠来,就是自己的亲爹亲妈都能一枪给崩咯。这金得海咬着后槽牙,从自己的衣襟里头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把匕首,先拿两只手把自己的脸和胳膊给搓热了,又从袖管子上扯下一块布条分别绑死在两条腿上,咬牙切齿地照着自己的两条大腿,挨个攮了一刀。
天是冷的,但人血可是热的。
这会你让他迎着风雪把腿脚给捂热了,那显然不现实,金得海这两刀,就寻思着能让自己流出来的血,给他冻木了的双腿唤醒出一点知觉。
白刀子进,还是白刀子出。
金得海这时候的两条腿就像是刚从冷库里拿出来的猪肉/棒子一样,刀扎进去不见血,连疼都不觉得疼。金得海是瞪着两个大眼睛,好像盼着个十代单传的孩子出世一样,等着自己的伤口流血。耳畔不知打哪来的“乒乒乓乓”的枪炮声连绵不绝,也仿佛全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等着盼着足有半晌,他那白花花的伤口上,才算挤出了几滴血粒子。许是醒转过来之后,身上的血液流通得畅快了,那两条腿这才隐隐约约地有了点知觉,这功夫又是疼又是痒,就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上头又爬又咬一样。
如果还留在这里不动弹的话,叫风雪给冻死只是早晚的事。
金得海想起了自己方才做过的那场美梦,终究是咬着后槽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只可惜这两条腿就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走两步就要摔一跤,没多大功夫,前门牙也被摔掉了一颗,红的血和白的雪叫他沾了一脸。
他满耳朵除了刮得不着边际的风声,就是四处绽开的枪炮声。群狼夹击冲帐篷的时候,他还躺在地上晕着呢,自然是推敲不出来时下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只以为是九里庄的人趁着雪夜过来劫碃子。
就在这金得海连滚带爬地往前头走的时候,耳朵眼里影影绰绰地钻进了一缕极为模糊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