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只觉得这场仗打得窝囊,他们这一行十个人原本老老实实地围着碃子守夜,没招过谁,更没惹过谁。突然之间不知打哪冒出一堆狼来,不由分说是见着人就咬,他们那脑袋也不是泥巴捏的,当然要拼了命地和这群野狼斗个你死我活。
可咱们再把话头说回到这群野狼身上,其实它们在心里头何尝不也是觉着窝囊呢?
咱们先前说了,甭管是野狼还是老虎,打心眼里都是不想和人类接触的。
然而自打有人在这观音山上掘到了第一桶黄金,来这挖金子的流民就变得越来越多,世人都做着一夜暴富的黄粱美梦,就苦了在这观音山上土生土长的几十波狼群。
毕竟一口尖牙斗不过火器刀枪,十几股狼群势力,为了生计最终也只能合流到了一处,经过草草的内部狼王选拔,统一由匹断了腿的老狼领导。
林子里头既然已经被拎着响子的人类占上了,群狼也只能舍弃掉世世代代生活的森林,再去别的地方寻找谋生的出路。
这狼口岗子,就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供这么一大批野狼栖身的场所。
谁又承想,这波野狼前脚刚在狼口岗子落脚,后脚就不知打哪来了一波怪人,锹铲镐刨地没几天就在岗子上搞出来了一个大坑。白天这岗子上头的人实在太多,狼群们害怕惊动了人类,不敢大规模地行动,可到了晚上这帮人总得睡觉吧?
时值十月份秋收末尾,狼群正是屯粮过冬的时候。
这一年情况不比往常,这一批野狼,是由几十波狼群合流在一起的大家族,上百只狼崽子咧着大嘴嗷嗷待哺,别说它们现在受了人群的牵制,在白天不敢随便出来,晚上不敢贸然行动。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没有这些开碃子的人类,它们黑白交替地抓羊捕兔,都够呛能够喂得饱狼群里几百张等着吃食的嘴巴,够呛能够扛得过今年的这个冬天。
直到今天晚上,狼窝里头已经饿死了十来匹年轻的野狼。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还知道跳墙呢,更何况是一帮茹毛饮血的恶狼?
这帮野狼舍不得啃咬同伴们的尸体,然而为了活下去,即便是看见了这碃子旁边还有几个人类守夜,它们也不得不冒着风险出来找寻吃食。
方才在碃道里边,狼群已经折了几只狼崽子,这玩意本来就仗义,闻见了碃子里头有人的气味,自然要找这帮土匪报仇。可在帐篷旁边跟土匪的那一场恶战里头,它们反倒是因为枪弹的掩护又损失了一大半的手下。
这群野狼的心里头恨呐:我们为了躲开你们人类,已经跑到这么个草不长、鹰不飞的地方猫着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们还能跑到哪去!既然你们人类是铁了心地把我们往绝路上逼,那他妈咱们谁都别想好!要死就抱在一块死!
所以说白了,这一场大雪可以当成是狼王给自己的子子孙孙们撒的纸钱,群狼下山,抱得是必死的决心,是奔着和人类拼了命来的。但是梁布泉他们几个,又何尝不是为了活下去,而在和群狼们拼命呢?
咱作为一个后来的局外人,也没办法评价这里头的事,究竟是人对,还是狼对。在那个年月里,不论是人还是畜生,都只是在为了最基本的“活下去”三个字而拼命。
对于活着这件事,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能论得明白。
梁布泉他们一拨人杀红了眼,群狼也是因为见着同伴一个个地倒在枪炮之下,变得嗜血而又疯狂。咱说野兽怕光又怕响,实际只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今时不必往日,梁布泉他们要是不死,往后在这观音山上灭种的,就得是它们狼群。
所以有不少野狼即便是肚子被人豁开了,拖着一大截垂在地上的肠子,也要疯狂地往梁布泉他们的身上扑,还有几只野狼被子弹崩碎了下巴,却仍然扬着半截被炸烂了的嘴,想要上来和这群胡子拼命。
梁布泉的头皮都要杀麻了,就见着一个崽子才刚刚上好了子弹,没等瞄准呢就被一只野狼咬住了脚腕子,前狼猛一甩动脖子,当即就给那个崽子拽了个跟头,后狼跟上,对着崽子的脖子又是一口,一咬一拧,拗断了那人的脖子之后,立马奔着下一个人扑了过来。
梁布泉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摸着真枪,他哆哆嗦嗦地朝着那匹野狼抬起枪管子,按住了扳机,眨眼就崩出去了十来颗子弹。他的枪管子本来是瞄着野狼的脑瓜子打的,可是这盒子炮的后坐力实在太大,按下扳机以后,枪管子抬着他的胳膊转了个圈,那匹恶狼的脑子没被炸开,反倒是被梁布泉崩碎了一只耳朵。
这恶狼只觉得自己的耳根子一木,汩汩鲜血顺着头皮上的鬃毛,直流到眼睛里,盛怒之下立马舍下眼前的崽子,朝着梁布泉飞扑过来。
亏了杜老四的枪法利索,一枪崩烂了这匹野狼的脑袋,才算是保住了梁布泉的一条小命:“第一次开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