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爷的脚边停着一大堆烟屁股,紧挨着冯三爷坐的宋掌柜的脚边,也捻着不下三十来个烟头。他搭眼再向桌子上头那么一瞧,只看见冯三爷跟宋掌柜的一人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显然是一晚上都没合眼。
他俩光是为了绺子里头死了七个弟兄而睡不着觉吗?
人都死了,睡不着解决问题吗?
这俩家伙都是见惯了生死的江湖中人,冯三爷当初就是听说自己的干娘死了,都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冯三爷能为了几个崽子,放着好好的金子不要,在这跟他们两个撕破脸皮?
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郭大眼皮是梁布泉宰了的这不假。
可是昨晚的那场恶战,既是个战功,也算个见证。前天晚上被割了舌头的六个崽子,再加上今天早上才刚刚出事的粮台老吴,他们的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算在梁布泉身上的。
冯三爷不问吴老三的死因,偏偏揪着郭大眼皮这件事不放,这又是为什么?
一个粮台,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崽子?
最合理的一个推断就是,金得海想不出别的法子除掉梁布泉,所以借着郭大眼皮的事来找冯三爷施压,而冯三爷本来有能力把他弄死郭大眼皮这件事压下来的,可是偏偏碃子上头又出了事。
前天晚上,守矿脉的崽子无缘无故地死了六个,就连猫在绺子里头,从来都不抛头露面的吴老三都被人割了舌头,他冯老三估摸着能干出这件事的肯定不是人,所以正好借着郭大眼皮这件事,来给梁布泉他们爷俩施压。
赵友忠在碃子上说得明白,他只管找矿,按碃抬金子的事,他一律不管。冯老三这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拿梁布泉逼着赵友忠出山呢。
把这里头的前因后果给想明白了,梁布泉就只觉得自己的牙根子痒痒:合着老子到头来,都只是赵老瞎子的陪衬,这他娘的人要是没本事,走到哪都没人瞧得起!
别看他心里头恨得上蹿下跳,这会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冯三爷一脚踩着凳子,也跟着梁布泉乐:“你他娘的还有脸笑?”
梁布泉反倒乐得更欢,学着冯三爷的模样,有样学样地重复了一遍冯三爷的话:“你他娘的还有脸笑!”
“我日你个祖宗的!”
冯三爷眼珠子一瞪,作势就把腰上的响子掏出来了,“反了你了,你敢学老子!”
梁布泉苦笑着把两只手举过头顶,摆着一脸讨饶的模样:“您是盖世英雄,绿林好汉,我可不敢学你。但是……我也实在是觉得好笑。”
“有屁快放!”
“得嘞!”
梁布泉指着堂里的灯笼,幽幽道,“这是啥?废话,您当然知道,这是灯笼!啥灯笼?白灯笼!给谁点的?给粮台老吴!”
金得海把眉头一拧,作势也把响子掏了出来:“你到底要说啥?磨磨唧唧的,甭跟这废话!大当家的,我知道您是个大仁大义的主,您看这狗揍的可怜舍不得动手,我来帮您……”
“杀了我当然容易了!”
金得海还没等说完呢,梁布泉赶紧大着嗓门把他的话给压了下去,朝着金得海勾了勾手指头,比划了个开枪的手势,“杀了我这么一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但可惜咯……”
冯三爷眯起了眼睛:“可惜什么?老子说了,狼口岗子上的金矿,老子大不了可以……”
“大不了可以扔在那不要嘛!您是胡子出身,大不了重操旧业,我知道!九里庄的人来了,还有我爹帮衬呢吗,我爹要是因为我的死而不愿意出手帮忙,你们大不了再和那群金匪拼个你死我活,我说的对不?但是我说的可惜,指的不是这件事。”
梁布泉朝着冯三爷贱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刨去老子杀了的那条狗,在咱绺子里头一共死了七个人,你们知道他们是让谁弄死的不?”
金得海恨声道:“不就是你吗?”
“我拜托你用那张漏风的嘴,把话再他娘的给老子说一遍!”
梁布泉故意又提了一遍金得海嘴里没牙,说话漏风的这件事,引得下头的几个崽子忍不住捂着嘴偷笑,“昨晚上你可是跟我在一块呢,对!咱俩单练的时候我下手确实是重了点,打碎了你半口牙,但你也不能闭着眼睛胡说八道吧!我们跟狼口岗子上的狼群打了一个晚上,在场的兄弟十个里有八个都能给我作见证。咋的,我会分魂啊?这边跟狼群干仗,那边在回绺子把粮台老吴的舌头给割咯?”
下头的崽子连忙应道:“可不是咋的,要不是梁爷,这场白毛雪到现在都停不了!”
“金爷,不是小的说话难听……您这气量确实是有点……咋说都是人家梁爷救了你。要不是他告诉我们你的去向,你现在恐怕早就……”
“行了!”
冯三爷也强忍着笑,对众人摆了摆手,朝梁布泉又努力地摆出一副严厉狠辣的样子,抬了抬下巴接着道,“你接着说。”
看见冯三爷的表情,梁布泉更是做实了心里的推断,大着胆子接着道:“您冯三爷义薄云天,侠义肝胆,这是咱绺子上下都有目共睹的事。但是如果让些个小人给架拢着,下错了一步棋。咱绺子再往后,恐怕可就……”
“你别说旁的废话,我就问你,你知不知道是谁弄死的这几个人。咱粮台老吴,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现在不敢和您拍着胸脯打包票,肯定能找见那个凶手在哪,但是下手的那个家伙,百分之百不是人。”
梁布泉的眼睛一亮,“我梁布泉烂命一条,您随时要,我随时给。可是您杀了我们爷俩,非但捞不着金子,恐怕绺子里头接下来还得死人。”
冯三爷密封着眼睛:“你能找出凶手来,给弟兄们报仇?”
梁布泉“嘿嘿”了两声:“在你们绺子里头,还有人懂得布阵嗅风的本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