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聚义堂,朝东走再过三趟房子有个黄土斜坡,斜坡正对着钱二嫂她们家,现如今这房子的两位主人全都去阎王爷那报道了,钱家的小崽子至今仍然是杳无音信。各路崽子心里头觉着晦气,也没人愿意过来玩,所以这院落里头空空荡荡的,似是积了一层浮灰。
梁布泉途经此处,下意识地拿眼睛朝着院里扫了一眼。黄泥土地上只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几个细碎的兽脚印子,看起来不大,兴许是谁家养的走地鸡四处觅食的时候,曾经来这院里头逛过。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说的可能就是这种情况。梁布泉虽然和老钱家的这两个人没有太深的接触,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到这种景象,心里头难免也是一酸。
钱二嫂家的西边,空着刘干娘家的房子,那股说不上来的老人味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了,杜老四和冯三爷原本是把头带路,可经过这一带的时候,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都不约而同地把脑袋颔了下去。梁布泉心里也清楚,冯三爷嘴上虽然不说,可是刘干娘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那哥俩抬手指了指斜坡的另一头:“吴老三的家在钱老二他们家的西边。”
迈过黄土斜坡,在走过四五趟草房,就能看见一个篱笆院门。虽说这些胡子住的地方比不上富商地主那般排场,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也全。吴老三干的活在绺子里头最杂,粮草兵马归他管,枪支弹药跟绺子里的账房收支也是他说了算。历来手里边把着钱的人,能凭手段攥出来的油水肯定都比普通人要多。
冯三爷虽然称不上大仁大义,但也是个能成大事的主,对兄弟豪气冲天,大不见小不见的杂事,他也懒得计较。吴老三在账目上揩油,从粮草上往出套钱的事,他心里面知道,可嘴上却从来都没提过。正是因为如此,吴老三才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背叛绺子的事,要知道,上山落草的流民,多数不是被饿怕了,就是给穷疯了。
他今天卖了冯三爷,转天进了别家绺子,谁还能像冯三爷似的这么惯着他?
半人多高的篱笆做墙,吴老三还给自己为了个几十丈见方的小院子。院里头有树有草,还有牲口,赵友忠扬着脑袋看了一眼这几颗大树,抬手拽了拽梁布泉的袖子:“这院里种的是鬼拍手。”
所谓的鬼拍手,实际上是东北常见的一种杨树,因为这玩意的叶子奇大,遇着了刮大风的晚上,满树的叶子被风一吹,哗哗啦啦地响个没完,就好像有一群恶鬼坐在院子里头鼓掌一样。
东北有句老讲,叫“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内不栽鬼拍手”,说的就是这种杨树。其实论起因由来倒也不为别的,院里面种了这么一棵树,晚上凉风一吹哗哗啦啦的响个没完,住在屋里头的人难免被吵得睡不着觉。
这院子里头不但种着杨树,还一气种了三棵。
梁布泉也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出了这院子里头的古怪,指着三棵大叶杨树就问:“你们咋在院里头种这玩意呢?杨树又不结果,种它干啥?”
“啊?这还有啥说道吗?”
兴许是梁布泉抬鼻子一闻,就能猜得出那么些个细节,齐老虎此番对他的印象那是大为改观,正准备去开吴老三的房门呢,听见梁布泉发问了,立刻又从吴老三的门旁折返了回来,“你说我家老吴,是让这三颗大树给害死的?那行,我现在就找人拔了它!”
齐老虎放下柴刀,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院子喊人。
梁布泉一脸无奈地瞥了杜老四一眼,心说:这娘们办事的这股劲倒是跟你一个路子,就是不看长相,光看性格,你俩也应该是一家人啊,咋还让吴老三那个小老头给抢去了呢?
杜老四许是猜出来梁布泉在心里头寻思啥了,当即莫名其妙地老脸一红,扯着破锣嗓子对着齐老虎喊了句:“映红……你先站那,我兄弟还没说完话呢!”
映红?
梁布泉不可置信地歪着脑袋又看向了门外,齐老虎的原名叫齐映红?
难不成他俩在原来真有事?
就看那齐老虎的虎躯一震,还真让杜老四给叫住了。呆呆傻傻地在原地杵了半晌,才扭扭捏捏地转过了脑袋,那张胖脸上,也是一阵羞红:“你……你干啥叫人家本名啊?我寻思……我寻思你这辈子都不能再搭理我了。”
梁布泉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日他个亲娘四舅姥姥,合着他俩原来还真是一对啊?没想到啊没想到,那榆木脑袋的杜老四,在早年间也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还真他娘的小瞧这老小子了!
冯三爷是紧锁着眉头,咧着嗓子咳嗽了一大通,杜老四这才终于被叫回了魂:“啊……啊!那啥,老弟啊,你赶紧给映……给弟妹说说啊!院子里头在杨树咋的了?还有啥说道吗?”
“啊!倒也没啥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梁布泉拿手指头搓了搓鼻子,强忍着笑意接口道,“一般没人愿意在院子里头种这玩意的,遇着大风天气,这玩意让风一吹太他娘的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