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樛说到这里，已经饮下了好几盏茶花酒，他喝一盏山茶也陪他喝一盏，他见状嘴角不自觉扬起，“头几次下山的时候遇到的都是小妖，那些妖都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就对师姐说‘这妖无辜，放了吧’，师姐当即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是非不辩善恶不分......我不采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都放了，我以为她会是第一个告发我的人，结果她没有，你知道吗，她没有......

刀子嘴豆腐心，但也不是很豆腐心，几次后她便想要换掉我这个队友，我也没拦着，后来...我就被打了......不是，是我师尊被打了，因为有百姓去夕阳峰告发我，又说我是非不辩善恶不分，我师尊逼着我发了誓......从那以后，我师姐再也不提换队友的事儿了......我也再没放走一只妖。

今日，今日我才知道，师姐为什么一定要抓到每一个妖怪......我以为她是要强，我以为她是谨遵师尊教诲......今日我才知道，因为她爹娘死于妖怪之手，因为妖怪，她没了爹娘，她成了孤儿......她那样一个恨恶妖怪的人，我却在她面前说‘妖无辜’......

我不认为我有错，但今日我才知道我当时是有多伤了她的心，她却一次都没告发我，也是今日我也才知道......她当时是对我有多心软。”

又是几盏酒饮下，此刻的梧樛已是大醉，眼神迷离，头脑晕浮，白皙的皮肤尽是绯色，从脸庞延伸到颈下。

但他好像还没倾诉完，他往后挪了挪靠在附近那棵大的茶花树下，饮尽一盏后，继续道：“后来我遇到了你，不对，是你遇到了我......好像都一样，反正因为你，我又放走了妖怪，她也没怪我，甚至还站在我这一边帮我说话帮我求情，她那样一个高傲洒脱的女子，那样一个执着于降尽天下所有妖怪的女子，为了我，为了放走妖怪的我，哭得比清舟还惨......多好的师姐啊！”

山茶知道他被罚皆是为了自己，琉璃般透净水亮的烟红色瞳仁里闪过几分愧疚，他轻声道：“抱歉，那时我...”

山茶没说话，梧樛就摆摆手打断了他，“虽说是因为你，但我选择放走是我的选择。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所有后果......我也不后悔，说出来也不是要你给我道什么歉的，打住，你别说话...来，再干一个。”

山茶默默又给他和自己舀了一盏，陪着他一口饮下。

“山茶，你知道吗，我没有父母，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我也是个孤儿，从小对我最好的是师尊......后来多了师姐，多了清舟，还有萧师兄魏师兄，还有蔷薇师姐芍药师姐，他们都对我很好，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我没有什么很悲痛的事情，最痛的事情就是我怕师尊替我受罚了，其他我真的没有，我比师姐幸运多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杀却无能为力，想要降妖又不被爱人支持，多好的师姐啊，虽然我们总是说她凶，但我们都知道，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

梧樛说到最后，直接躺在花瓣毯上，迷糊的嘟囔道：“这么好的师姐，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飘浮中，梧樛感觉自己像是被柔软的山茶花瓣轻柔托起，清雅馥郁的山茶花香将他哄睡了过去。

梧樛醉了，山茶没醉。

山茶将他轻放到草屋的床榻上，拿过湿了水的巾帕擦拭他额头上因为发热而冒出的密汗，又替他解了外裳。

看着沉睡如梦的梧樛，山茶轻声呢喃道：“你也很好...在我心里，你最好。如果现在的你很快乐，那么遗忘的那段记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来，哪怕那段记忆里有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我也宁愿你不要再想起来...”

如果你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你定然会想起云渊仙人和莫晚，或许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幸运了。

那还是算了，我宁愿再花六百年时间和你再创造更美好的记忆。

思绪中，山茶回忆起了过去——

漫天飞雪的风铃谷内，棉棉轻盈的雪花如柳絮纷纷飘落，整个风铃谷犹如覆了一层洁白的雪毯，不同的是那片九里茶花林依旧如梦似幻在绽放，即使被白絮覆盖些许娇嫩花瓣，也不影响它们在寒冬风雪中自在摇曳，高贵清雅又孤傲不屈，清丽脱俗美得绚丽斑斓令人沉醉。

雪地上蜿蜒盘旋着一条巨大黑龙，点点雪花散落在它漆黑如墨的龙背和强劲有力的龙爪上，形成一个个很小的小雪丘，它那两颗透亮如宝石般的烟红色瞳仁里倒映着一个风姿清郁的男子，他身着月白色茶花暗纹锦衣，躺在莹白冰冷的雪地上，手里拿着一小壶茶花酒，寒风萧瑟中的他俊美如玉的脸颊微红，墨玉般透黑眼眸中带着几分微醺的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