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舒抚了抚餍足的肚皮,见君亦止盯着她看却不说话,随口问道,“你怎么会来?”
刚刚问出口便后悔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是说......这样的日子,还能由着你性子说不去就不去?”又是这种别扭的感觉,云乐舒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伸手捧起手边一盏茶,递了过去,“请......请用茶。”
君亦止忽视她别扭的敬语,伸手从她手中接过茶,她才慢吞吞地拿起另外一盏,轻手掀了杯盖,惊呼,“错了,你那杯是我的,我近来爱喝香片。”
然后君亦止便看着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将他那已捧至唇边的茶又抢了回去,然后把她原来那盏塞回他手中。
推晃间茶水微溅,顺着盏沿流入莲式盏托之中,甚至落了几滴在君亦止的衣袍上,缓缓晕成一块墨色的水渍,君亦止嗅得一缕混了花果气的茶香,沁人心脾。
自走进芷萝宫,君亦止心情一直很好,哪怕她笨手笨脚地撒了自己茶水,他竟也觉得可爱,觉得心中欢喜。
云乐舒顾自捧了茶,饮了一口,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尴尬的场面。
君亦止好笑地看着她,“你方才问朕为何会来,自然是因为你这病,病得太及时。”
云乐舒不知是心虚还是尴尬,只觉得脸上烫烫的,低头又喝了口茶。
“可有怨朕?”君亦止的语气又软了几分。
怨他什么?怨他把她弄进宫来,怨他断然拒绝了她出宫的请求,还是怨他禁了她的足?
云乐舒呵呵一笑,一脸讨好,“岂敢岂敢。”
哪里敢轻易再得罪他,如今受制于人,可不敢再那么放肆了。
“纳妃一事,朕有苦衷。”君亦止一晚上脸色都不错,此时却稍显黯淡。
云乐舒才知他说的是这件事,她下意识张嘴,想与他说,“不怨不怨,别说三个,您再纳十个百个我都无所谓。”
她怎么会怨?高兴还来不及,可抬眸望见他的神色,又生生把话吞回腹中。
君亦止舒眉朗目,生了双极漂亮的瑞凤眼,在那片幽邃的墨色中,云乐舒看见自己斑驳的轮廓投影其中。
她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腕上的结心扣似乎传来隐隐的热烫,她缓缓说了句,“我理解。”听不出半分情绪。
“你若真能理解,便好了。”
“啊?”
“嘭!”一声爆炸声似惊雷炸开,吓得云乐舒瑟抖了一下,她在惊吓中被君亦止侧身抱住。
窗外传来哔哔剥剥的灼烧声响,天地间顷刻明亮如昼,流光溢彩的焰火洒满天际,飒飒坠落,当然,这场宴会特献烟火的美丽,云乐舒是注定看不到了。
君亦止隔着被子单臂一揽,将她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把她的头按在怀里,掌心掩了她一侧的耳朵,而她另一侧的耳朵则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只听见他的心跳声,别的什么都听不真切。
君亦止这番动作,令云乐舒遽然一惊,随即浑身发僵,她深吸了口气,瓮声瓮气地问,“是宫宴的焰火吗?我不怕的,不必......”
若是雷鸣电闪她还会怕,焰火有什么怕的,实在无须他护着,还护得这般严密,如此亲密的举止,实在令她浑身不自在。
“嗯。”君亦止淡淡应了声。
云乐舒就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好久不曾看焰火了,我想出去看看。”
谁料君亦止却将她摁回怀里,没有一点想要放开的意思,“别动。焰火有什么好看的,外面风大,你身上还烫着,不能受风。”
这焰火是礼部为那三位准备的,不看也罢。
“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风寒之人本就呼吸不畅,被迫埋在君亦止怀里,几乎不能呼吸。
君亦止松了手上力道,收回按住她的手,她才抬起头来攫取空气。
窗外的焰火还在燃着,熠熠芒光自窗牖透入,打在两个人如玉琢冰雕的脸上,映得君亦止眸间星光灼灼,云乐舒趁机拨开仍箍住自己腰身的手,却听他低声说道,“让朕抱会儿。”
说着再次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只不过较上回轻柔了许多。
云乐舒未及作反应,便又被他拥住,她还有要求要向他提,便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暗叹了口气,顺从地伏在他胸前,心里却乱糟糟的。
他这样对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知她已不是月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痴傻丫头了,却仍不改与她相处时的亲密举止,这样无由来的拥抱,那诡奇的结心扣,还有他眼里流露的柔情......总不会真动了心吧。
云乐舒心沉了沉,看着窗牖映出的光影,心想他怎么还不放开她,怎么还不回去,今夜不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吗?莫不是他想在此过夜吧,她心里突然又受了一惊。
她忆起从前在承天殿的每个同床而眠的夜晚,好像每回都是她主动索抱,而君亦止只是被迫地容忍,总是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想来他确实对女色未有太多欲求,又或是他真是个端人正士,不屑趁人之危。
这般想着,她又放下心来,身上的紧绷感便弱了下来。
觉出她在自己怀中愈发柔顺,君亦止颇觉惊喜,心下也似焰火腾空,热闹了起来。
“这么听话,朕允你一个要求,有什么想要的吗?”
云乐舒心里一激灵,打叠起精神来,试探地问,“可以让公主来看看我吗?”她本想说解了禁令可否?可又觉凡事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总得慢慢与他缠磨一番方能如愿,便退了一步。。
君亦止似低低笑了声,然后靠近她耳边,说道,“朕解了你的禁足如何?”
“真的吗?”云乐舒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说要解除禁令,不免受宠若惊,忘了耳边那隐隐的灼热。
君亦止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也知她定然是高兴的,眼睛里会绽出笑来,嘴边的梨涡也会悄然跑出来,他伸手抚摸她的长发,宠怜地继续说道,“若碰见那几位,你不必搭理,躲着便是。”
云乐舒仍沉浸在解除禁令的快乐里不可自拔,模模糊糊听了君亦止的话,不以为意地点头应好。
“至于位分,朕对你有别的安排,总之绝不会委屈了你。”
云乐舒心中正想着禁令解了,便该想想如何通过君亦萱传信给君亦远了,冷不防听见什么位分、安排,刚想问清楚又听他说道,“朕还要再忙上一阵,恐怕顾不及你这头,你好好照顾自己。”
君亦止身上暖和,又似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抚弄她的头发,云乐舒吃饱餍足,方才还凝神想事情,这会儿药效又未散尽,嗅着满鼻的佛手柑气味,竟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又听他说近来没时间搭理自己,便卸了包袱,软软地趴在他胸前,不愿再动脑筋了。
“嗯......我晓得的......”任他什么天大的事情,明日醒过来再想吧。
君亦止胸阔手长,身上又暖和清爽,躲在他臂弯内极舒服,云乐舒盯着窗牖上的光亮,眼皮懒懒耷拉着,目光渐渐地涣散开,门缝似有风漏进室内,她扭了扭身子,无意识地伸手回抱住君亦止,攫取对方身上的暖意。
君亦止既惊又喜,只觉他心中所图,到底有望。
云乐舒对男女之防其实并不敏感,她喜欢这样安稳温暖的拥抱,甚至痴迷,所以虽知不妥,她也并不排斥,迷离之际,还会主动索求。
幼时在薛家,人人都避她如祸祟,没有人愿意与她亲近,直到与罗不悔、云浈相处过后方知,原来她也可以像寻常儿女一样得到家中长辈的偏爱,那时候,罗不悔、云浈一直是她打心里认定的长辈。
罗不悔手把手教她绘画制药,轻功武术,她初学轻功时常有跌伤,曾有一回她从高处摔下,罗不悔恰好在她身边,竟毫不犹豫奔过来接她,她被护在怀里,丝毫未伤,罗不悔却崴了脚,半个月都下不来床,云乐舒当时便偷偷地想,她一定要永远留在师父身边,这样她就可以赖在师父那温暖的怀抱里。
这种厚实的温暖牢牢留在了少女懵懂的心里,初尝甜味,自然而然更加嗜甜,她再不复从前缩手缩脚的模样,而是敞开了心,主动去亲近,后来她渐渐长大,云浈对她开始有意克制,再不允她肆无忌惮地索抱、拉手、把臂等等,唯有趁着病中昏沉或酒酣意迷之时,方能像个孩子一样缩进他怀里撒娇卖乖。
那种稳稳的幸福、厚实的温暖,好像只要伸手抱住,就永远都跑不掉。
窗外的焰火不知何时停了,君亦止下巴抵贴着云乐舒的额头,肌肤相触,两人抱在一起,既紧密又缠绵,使他心头的柔软蕴出几分火热,他喉间暗哑,“云乐舒,朕将心给了你,你拿你的心与朕换,可好?”
屋内静悄悄的,君亦止没有如愿听见回应,空气中唯有怀中人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低头,只见跳动的烛光下,云乐舒已睡得香甜,他无奈地轻叹了声,瞥了一眼门外李怀贤踱步的身影,敛了笑意,将怀里人放回床上,轻手盖好被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