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舒心中惴惴,不敢去想待君亦止发现她与李钰春合谋诳了他的时候,他会怎样愤怒。
想至此,她心里微微一颤,不自觉抚了抚额。
君亦止倾身过来,关切道,“可是又头晕了?”
云乐舒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无碍。”
饶是她说了无碍,他却还是放心不下,“那日回来后你便时常体乏头晕,张弼只说是纵情玩乐过甚,又饮了酒吹了冷风,有些伤寒之状,好好休息便无碍了,可怎么不见好?”
云乐舒觉得他唠叨,便拿起酒往他面前一举,“你如今越发像个嘴碎的老太太了,张太医不是说了好好休息吗,你这几日琐事繁多,常常夜深才回来,我睡眠浅,便总被你吵醒,这才休息不好的,你快快自罚一杯。”
但其实她常偷偷练功,身子康健得很,装作身体不适,一会她便可借故离场,不显得突兀。
君亦止嘴上拒绝,手上却已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他方才已喝了一轮朝臣的敬酒,倒不觉得醉,直到这一杯,才觉得醉意忽然涌了上来,却仍与她调笑,“你如今胆子倒是大了,敢嫌朕唠叨。”
“我的胆子一向很大。”云乐舒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盏,笑道。
她方才偷偷在酒中放了一点可致人晕眩的药散,他却丝毫未曾察觉。
他们这幕在外人看来自是浓情蜜意、情趣满满,皇甫丹夫妇却面色难看,不发一言。
大理寺府判韦立德是个惯会逢迎谄媚的,却也因其侄子日前受杖刑之事颜面尽失,今夜也安静得很。
再说李达江,据说因老母身体欠安辞了邀约在家团圆,年关夜宴便和谐了许多。
礼部侍郎吴治见除夕夜宴群臣尽欢,君上与未来的皇后又如此恩爱,便以此为名上前,由此开始第二轮的劝酒,“君上、夫人,此情此景,臣下忍不住抛砖引玉,先赋诗二首,再来敬酒吧。”
君亦止笑道,“吴爱卿真不愧为我礼部文采最佳、斐然成章第一人,便是连敬酒,都要吟诗作对,这酒朕是不喝不行了。”
众人哈哈大笑,便听吴治滔滔念道: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众人拍手道好,他又不疾不徐念道——
地生连理枝,水出并头莲。
闻亲卿爱卿,何来卿卿复卿卿?
但问卿卿为何物?入目唯见凤求凰。
前诗应除夕夜宴之景,绘君臣共贺除夕之欢庆,后诗缠绵婉约,一语双关,以连理枝、并蒂莲、凤求凰等意象暗喻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惹得众人连连赞叹,君亦止龙心大悦,直夸他,“颇有前人遗风馀采。”
云乐舒听罢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心道这吴治平素办起正事严正周到,说话也简明扼要,怎么喝了酒却能这般口吐珠玑、出口成章?
“臣下不才,喝了点小酒,便忍不住班门弄斧一番,请君上与夫人赏光饮一杯酒,不过,方才那首‘卿卿诗’却并非只为君上与夫人所作,还另有他人,臣下便想一石二鸟,一并敬了。”
君亦止问,“还有谁?”
吴治还不及道出答案,却是公孙朔哈哈一笑,与众人说道,“老夫便赌一赌,吴侍郎口中的这另一双"卿卿"是——北平王夫妇。”
有人附和道,“臣下附议!”
更有人道,“方才大家都看见了,王爷与侧妃几度拉着手,又是耳语又是喂食的,定是他俩。”
吴治便转头看向君亦远夫妇,举酒示意,“看来大家都慧眼独具,正是北平王夫妇。新婚燕尔、自然是卿卿复卿卿,可否请王爷与侧妃一同受我这杯敬酒?”
席间的气氛便被推至高潮,君亦远、紫璃被点了名,只好站起。
君亦远道,“非本王与内子赏光,实为吴大人赏光才是,这样一首好诗,别人求也求不来,吴大人文思泉涌、才情甚高,本王领教了。”
紫璃虽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却牢记府内嬷嬷的教导,大方得体地举杯道,“多谢吴大人。”
吴治红光满面,微微颔首道,“臣便祝君上、夫人,王爷、侧妃如并蒂生莲,恩爱成双。”
云乐舒方拿起酒盏,君亦止却以手挡住,朝吴治解释道,“吴爱卿,夫人近日身体不适,太医特别嘱咐不宜喝酒,夫人这杯便由朕代饮,朕赔饮三杯、凑作四杯如何?”
君亦止如此客气,吴治只觉荣幸,众人则心思各异,纷纷朝云乐舒处窥探,有人心中暗忖,这位莫不是真为妖孽出山,把原本好好儿一个帝王魅惑至此。
云乐舒却轻轻拨开君亦止的手,笑道,“只是一杯不打紧,吴大人特意赋诗相赠,如此盛情,实难辜负,我亦想借这杯酒,祝王爷、侧妃——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再祝各位安康和乐、阖家团圆。”
她举着酒盏与吴治稍稍抬手示意,又转向君亦远和紫璃,仰头饮尽。
紫璃眼眶微红,与她相视一笑,亦抬头饮尽。
此时无声胜有声,万语千言,尽在酒中。
云乐舒饮了酒,席上之人便对她有所改观,自开席以来,她滴酒不沾,高傲得很,可君亦止说了她身体不适饮不得酒,她还十分赏光,痛快地饮了吴治的敬酒,并落落大方地向席上众人祝词,倒不似外面传言的那样拿乔作势。
云乐舒才落座,这边君亦止便夺了她的酒杯,恼道,“不许再喝了。”
她乖顺地点了地点头,君亦止面上才缓了缓,继续与朝臣应酬去了,又过了一会儿,碧儿与她使眼色,她便以手撑额,紧蹙眉头,闭着眼装作痛苦万状的模样,君亦止转身发觉她的异样,急道,“那酒就不该喝,朕送你回承天殿,再唤张弼来看看。”
云乐舒又抚了抚胸口,宽慰道,“只是胸闷,有些透不过气来,碧儿送我回去吃点清心丸便好了,除夕夜宴你轻易不能离场,不必亲自送我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病。”
君亦止握着她的手,想了想,才点点头朝碧儿吩咐道,“也好,你便送夫人出宫,仔细着不要再吹了风,狐氅和手炉莫忘了。”
云乐舒摇摇欲坠般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心情复杂地离了长乐宫,自然引得无数人注视,其中便有君亦远与紫璃沉重又担忧的目光。
出了长乐宫,碧儿带着她到了一处僻静之所,急急忙忙协助她换下了礼服,又把礼服收好,低声道,“云夫人,奴婢只能陪您到这儿了,您速速逃吧,奴婢要把礼服送回承天殿,与瑛夫人接头。”
云乐舒感激万分,握住碧儿的手说道,“多谢你们倾力相助,你们务必全身而退,一切小心。”
碧儿朝她点了点头,“希望夫人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