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特地深夜来寻胤禛,是源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情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若是等日后再闹出事情来, 于胤禛而言,又是件坏事。
既然能想起来,早做打算方为正道。
只是温凉并不确切知道此事的真假。
康熙末年,传闻国库账面与现银对不上号, 由此引发了康熙末年最大的一次清查, 据说此次有冷面王爷胤禛主导,最后追回来大半银两, 却让胤禛与朝臣的相处异常尴尬。
这究竟是小说的一家之言还是确有其事?
胤禛并未料到温凉深夜前来,所说的竟是一件这样似有似无的事情, 他起先并不在意, 可等温凉说完后, 脸色又变得有点冷肃,若是真的……如今康熙仍是壮年,心慈手软的事情并未发生。只是这向国库借银打白条的事情, 胤禛尚未听闻过。只是前几年对西北挥师,那耗费的军银不知是否弥补回来,可若是真的, 那便真的不是桩好事。
“先生是从何处听说此事?”胤禛目光灼灼,似乎要在温凉身上看出点什么。奈何温凉的模样如旧,依然面无表情,“坊间传闻。”
胤禛看着温凉言道, 带着丝丝无奈,“外界传言我清冷,我看先生方是此道中的能者。”
温凉眉峰微挑,欠身说道,“爷过奖了。”
胤禛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扶手,把这件事情记下了,不管真假,查查总不会是坏事。只是这怎么查,从何处下手,又要怎么下手。这也是件值得商榷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事情,温凉便不打算插手了。
他不想出仕,虽权力或许越大,却不能及时注意到胤禛的情况,如此反倒是坏事一件。既对出仕并没有任何兴趣,温凉一概不参与这些事情。
见温凉已有去意,胤禛本打算放人走,只是这话刚到嘴边,胤禛忽而看到温凉脖颈处的擦伤,顿时凝眉,“先生,你这伤势是如何得来的?”
温凉伸手摸了摸胤禛所指的位置,思索片刻后摇头,“某并不知道缘何而来。”许是在外头走动的时候不曾注意,因而落到了痕迹也未可知。
胤禛摇头,站起身来走到温凉身边,“苏培盛,把这里弄亮点。”苏培盛连忙伴着几个小内侍把屋内的蜡烛灯火都挪到书桌上,胤禛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下来。
那不是擦伤,而是五个红点。若是细细究来,更像是五根手指留下留下的痕迹。胤禛弯曲手指在五点上比划,手指温凉的触感让细细的脖颈一颤,胤禛一顿,沉着脸站起身来。
那完全符合!
“府内的侍卫都在作甚!任由着人入府都丝毫不知?!”胤禛气息冰冷,看着温凉脖颈上的红痕,眼眸更加深邃发沉,骇得苏培盛等人接连跪下。
温凉又伸手摸了摸脖颈,他是真的不曾感觉到有何人近身,也并不知道他脖颈处有这样的红痕。只是……他仔细回想了今晨梳妆的模样,笃定地说道,“早晨并不曾有这样的痕迹。”他擦脸洗手从来都是自个来的,只有梳妆这一件事偶尔会有绿意帮手,今晨绿意帮他插着发簪时他曾侧过头看了眼梳妆镜,这个痕迹还未出现。
“先生今日出府了?”胤禛问道。
温凉应是,“快到年末了,某便把附近的商铺都走了一遭,免得有欺上瞒下的举动。”
胤禛眉心扭成疙瘩,俊脸黑沉,迅速在心中排查着可能性。胤禩看重温凉,不会如此行事;若是胤褆,这不是他的风格,太子该是被皇阿玛警告过,不会如此鲁莽出手……可盘算来盘算去,还真的想不出一个可能的人选。
温凉也是如此,若是真的让他想出一个可能对他有危害的人,或许贝勒府内还有可能。毕竟不遭人妒是庸才。只是这样的手法……
温凉淡声说道,“是警告。”
能触及他的脖颈又不惹来温凉的注意,这手功夫自然是能轻而易举要了温凉性命的。在闹市中动手,笃定的便是温凉不知道,也找不到此人是谁。莫说动手的人胆大心细,便是幕后的人也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威胁感。
他要的不是温凉的命,而是在警告温凉。
温凉难得蹙眉,警告他什么?杀身之祸?不想相助胤禛?还是……还是从京城离开?他心中一闪而过某个灵感,电光火石间又不记得到底是什么内容了。
胤禛沉声说道,“若是在府外,那几个跟着先生的人都全部再换,以后出门,还请先生不要再单独行动了。”不单独行动,便意味着以后出门都声势浩大,马车伴随。
话说得是请求,实际上仍是命令。胤禛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温凉说话了。
只是温凉知道胤禛只是警惕,因而也只是点点头。明知有危险还强出头,那不是英雄,是傻瓜。
“苏培盛,派人送先生回去。温先生的院子里,再加几个人。”胤禛想想仍是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肯放温凉回去。
相比较胤禛的毫无头绪,温凉有点耿耿于怀他刚才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到底被瞬间就忘记的内容是什么,只能面无表情地想到。
啊,脑子不好使了。
“脑子不好使”的温凉被护送回来后,朱宝与绿意先是被那一小队护送的人马吓了一跳,然后又看着他们直接就在院子外面停下来围住,顿时以为格格被圈禁了,顿时脸色苍白。
温凉清冷的声音拯救了这两个人狂跳的心脏,“我出了点事情,这些时日这些侍卫都会在小院周围保护。明日爷估计会派几个人过来,到时候你们两个把事情分分,负责管着大件的事便罢了。”
朱宝最先回过神来,小心地看着温凉,“格格,这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这么大的架势,一不小心真的以为格格犯事了。
绿意连忙阻止,“朱宝,都说了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朱宝在刚来的事情还曾警告过绿意不要乱打听铜雀的事情,没想到这家伙在日后会变得这么好奇心满满,真不怕给自己惹祸。
温凉解下披风,被绿意接过去,漫步往屋内走去,“不是什么大事。有人想杀我,留下警告的痕迹后就消失了。这几日你们两个也小心点,不过府内应该无碍。”
绿意抱着披风的动作停住,看着温凉的背影满是愕然,“格格,这么大的事情,您居然觉得它是小事?”
温凉在门前停住动作看着绿意,似是不能理解,“我又没死。”
绿意连忙小跑到门框边,然后推着温凉走到里面,自个冲着屋外啐了几口,“呸呸呸,晦气快走。格格,这样的话别乱说。”温凉饶有趣味地看着绿意的举动,像是想起来些什么,好像以前记忆中的额娘也偶尔会在清醒的时候做过这样的举动。
知道了温凉的情况不安全,不管这不安全的因素到底是在府内还是府外,绿意和朱宝两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次日,两人都被为胤禛叫去,看着回来的时候一脸沮丧的模样便知道被责骂不浅。若不是现在温凉习惯了这两个,也没有提及要主动替换,他俩肯定不会如此生龙活虎。
毕竟这两人原本的任务便是要护着温凉,这护到温凉都出现生命安全了,这保护可不怎么到位。
其实这与他们的关系也不大,温凉喜欢一个人在外头走,也不喜欢伺候的人跟着。最近一年出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人孤身,后头跟着护卫的人。绿意和朱宝不曾跟过他。只是这样的辩解只是辩解,朱宝和绿意也不会说,他们两人认罚后,回来只更想好好保护温凉。
温凉对两人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目前相当于被胤禛限制了出府的可能,便一直泡在府内看书。索性书楼现在完全能够满足温凉的需求,在府内的日子也不无聊。
他对这样的环境适应良好,但是其他人的反应却不是这样了。
戴铎听闻这个消息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他差点真的以为温凉是闹出了什么事情被贝勒爷关押起来,等到他去温凉小院的时候,那外围的侍卫的确个个凶猛,看起来更像是困人而不是守人。
等到他要求见温凉的时候,那些侍卫的态度却异常温和,在检查了戴铎的身份,又试探了他的全身上下是否携带武器后,便放他进去了。
戴铎甫一进去,便被院内的人数吓了一跳。他是知道温凉身边有朱宝绿意在伺候,毕竟温凉是姑娘家,的确是正理。只是这小院突然齐刷刷出现了五六个新的面孔,便着实是件稀奇的事情了。
朱宝站在门口看见戴铎,进去屋内告知了声,然后带着戴铎进去,戴铎顺顺利利地就看到了一脸淡然坐在窗户边看书的温凉。
戴铎说道,“我本以为温姑娘出了什么事情,如今得见,心下稍安。”
温凉起身和戴铎见礼,两人复又坐下,绿意为两人端来新冲泡的茶水,悠悠香气令人回味。温凉说道,“只是出了点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温凉没有继续解释,戴铎也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只是和温凉开始下棋。
草草一盘结束后,戴铎便起身告辞,带走了温凉平安的喜讯。
数日后,入夜时分,胤禛来了。
温凉彼时正在沐浴,听到朱宝的禀报时,人还在水里。这时间着实有点尴尬,等温凉披着衣服出来后,那湿热的气息还缠绕在身上不散,熏得他脸色微红,白里通红。
胤禛也没想到刚好赶上这时候,等待的时候也不算长,温凉出来时的模样倒是让他有点惊讶。他在府内寻常看到的皆是温凉女装的模样,这男装的确是很少看到。
“爷。”温凉欠身说道。
胤禛摆手,轻声说道,“温先生,你可知道,尚之隆此人?”
这三个字一出,温凉顿时明白那夜一闪而过的灵感到底是什么。除去所有不可能的结果,在京城与他仍然有关系的人。
是了,是尚之隆。
温凉的父亲。
“知道。”温凉点头。
温凉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留下的蛛丝马迹并不多,顺藤摸瓜下去,能够找到的只有尚家的消息。尚可喜留下的儿子里,也就只有这个还算得皇阿玛喜欢。”胤禛背着手在屋内踱步,看起来仍带着疑惑,“只是他不知他为何会对先生下手就是了。”
“贝勒爷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温凉淡声问道,要知道他那时在外,街道上行走的人何其多,便是要寻到一个人也是难事。毕竟与温凉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胤禛的人又是如何判断是何人在接近温凉的时候对温凉动手。
胤禛说道,“我让他们去清查了黑市。”
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黑色地带,便是在京城也不例外。胤禛知道这一点,便先派人往这个方向查。温凉虽瘦弱,身体锻炼还是好的,能近身却一点都不察觉,还留下这样的印痕,定然是身手不凡的人。
若是权贵家里,养着这样的能人不是大事,查这些黑色地带,不一定有用。只是胤禛想先排除这方面的问题,毕竟其他方向暂时也查无可查。
搜查的过程,胤禛并没有说如何如何,只是说了结果,“人是查到了,是尚之隆的夫人。”查出来这样的结果,胤禛也是意料不到,毕竟这是个从来都没有进入他们视线中的人物。
“贝勒爷知道,她为何要暗害我吗?”温凉淡然的说着,仿佛在说的不是什么能够危害到他生命安全的大事,云淡风轻得可以。
胤禛眉峰凛冽,淡淡开口,“只说是每个月都会给他固定的钱财,只要看到相似相貌的人便加以威胁,直到把人逼出京城。”
温凉微讶,“会有人下这样的命令?”他本以为是他的身份被发现了。
胤禛道:“人心难测,便是人面兽心也难以发现。这人负责此事已有数年,从十数岁到二十几的女子都是他下手的目标。”
女子?温凉蹙眉,“我出行一贯是男装。”
“据说是因为太像了。”胤禛也是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听起来难以置信。然而派出去查此事的人是胤禛的得力干将,证据也一桩桩一件件地摆放在面前,看不出有其他的可能。
温凉沉默,片刻后等到他再开口的时候,他却是致谢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