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惜心中顿时一喜。
正如小时候的那个声音所说的那样,只要压制住桑宁宁,身边所有人都会对她抱有无限的善意。
“对于那个赔礼,左师弟怎么看?”
左仪水下意识看向了桑云惜。
他本不欲插手他人之事,但涉及桑云惜,左仪水的责任感让他必须做些什么。
“我不想送。”
桑云惜原本文雅端庄的模样顿时一变,她撅起嘴巴,似有些羞恼地看向左仪水,负气道:“左师兄,你也看到了,她那天那么不给我面子,我也是会生气的!”
乍一听,倒真像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姑娘,在褪去了面具后,对着身边亲近的人撒娇弄痴。
容诀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能感受到,自桑云惜开口后,越来越多的怨气与恶意涌现。
这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在周遭不断翻涌,几乎要凝成黑海,无声无息地将他们所处的练剑场包围。若非此处是流云剑宗所在,到底有几个护阵大法,他们也是有修为的修士,否则说不定早已被吞噬。
尤其是五行八字轻的人,在怨气与恶意过浓时,会觉得压抑无比,心神不定,脑子发胀,胸口也闷得慌。
然而对于容诀来说,这是最好的养料。
毕竟他并非传闻中,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师兄。
组成“他”的,不过是一团散不去的怨气,几节焚不尽的枯骨,一段早该被人遗忘的残梦旧事。
如此而已。
左仪水料到如此,他对上了容诀的视线,语气毫无起伏:“小师妹说她不想送,那便不送。”
对他而言,桑云惜是师妹,是自己人。
而桑宁宁是外人。
就算剑法有几分精妙,也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存在。
桑云惜顿时心中大定。
桑云惜欢呼了一声,脸上也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极为天真活泼地欢呼道:“左师兄最好了!”
她知道的,和桑宁宁放在一起时,被选择的永远是她。
桑云惜嘴角的笑容越发甜腻。
毕竟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次。
容诀笑意不变,转过头:“左师弟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他一开口,桑云惜有些不高兴了,她仗着自己总是能被纵容偏爱,再次撒娇似的插嘴:“大师兄为何还要再问?左师兄不是已经说了么?”
容诀忽得敛了笑意,淡淡扫了她一眼:“我记得师父说过,今日要亲自指导桑师妹剑法,桑师妹不去听么?”
仅仅是一眼,就使桑云惜僵立当场,张着嘴却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连尖叫声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只因这一眼实在过于令人惊骇。
有那么一瞬,桑云惜甚至以为自己到了无边炼狱,看到了阎罗恶鬼。
炼狱中鬼火呼啸,惨叫与狞笑迸起,忽远忽近,远的时候让人觉得自己犹有生机,但是近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就在耳边!
惊骇到了极致,桑云惜睁大双眼,已然再不能言语。
在那无边的鬼火与呼啸的炼狱中,有一只苍白的手朝她的方向伸出,骨节分明,修长好看,蛊惑似的放在了她的面前。
桑云惜心中惶惶,刚想握上去,然而就是这一瞬,血肉蓦然消退!
面前的哪里是什么手,分明是一截手骨!
桑云惜顿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跌坐在了地上。
“桑师妹?”
容诀蹙起眉头,似乎有几分担忧:“怎么忽然如此?倒似心境受损……桑师妹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那么一瞬,桑云惜几乎以为这是她在桑家对待桑宁宁的场面复现。
发泄怨气似的嘲弄,带着恶意的施舍。
不过这一瞬也太快,快到桑云惜将它认定为错觉。
毕竟容诀可是流云剑宗这一脉公认的光风霁月的君子,又怎么会这样对她这个嫡亲的师妹?
“大师兄放心,我、我没事。”
身上的重负早已淡去,桑云惜甚至来不及感受——实际上,就连她都在思考,方才的那一瞬是不是什么错觉。
但桑云惜到底不敢再留,也忘了要归还名册,踉踉跄跄、精神恍惚地离去。
容诀收回目光,也顺便收回了泄出的一丝怨气。
左仪水旁观了全程。
其实他不懂为何方才桑云惜会如此高兴,甚至会在大师兄说话时打断,正如他不懂为什么大师兄会忽然放出了一丝剑气。
但左仪水想,若是能以此让小师妹消除杂念,多放些心思在剑道上,也是件好事。
至于那个外门弟子,无甚要紧。
这么一想,左仪水微微颔首。
“就如小师妹所言。”
然而容诀却摇了摇头,嘴角扬了起来:“左师弟,你不该如此。”
“你修剑,无论日后择取何道,最重要的就是坚守本心。若总是如此为外物所羁绊,终有一日,会追悔莫及。”
这话再是真心不过。
左仪水抬起头。
对面的青年目光温和,轻描淡写的声音犹带笑意。
这本该是个同门之间兄友弟恭的画面,然而左仪水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比如……
“大师兄方才那一丝剑气,是为了桑宁宁吗?”
容诀毫不意外,轻笑了一声,语气随意的甚至带着些许散漫,说出来的话却直击左仪水心头。
“你记住了她的名字。”
“非但记下,还反复提起。”
左仪水怔忪在原地。
容诀见他如此,唇畔的笑意愈发深,却不是嘲笑,而是有几分寺庙神佛般的宽和悲悯。
他叹了口气,轻轻道:“我以为依照左师弟的性格,绝不会在意无关紧要之人呢。”
白骨无心,人却有心。
只可惜,一叶障目,怨气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