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同先帝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是以孝期内他们虽会遵循守孝的各种礼仪规矩,却无法发自内心地觉得悲痛。
只是一旦走到人前,为免惹人非议,还是得换上另一副神情才行。
祝寻知道轻重,却仍然不是很习惯在人前摆出伪装的严肃面孔。所以他一路都有些不自在。
看见自己的兄长正从不远处走来,祝寻脸上立马便有了笑意。
他后知后觉地收敛了些,快步走近,语气轻快地同兄长道:“哥,你今日也进宫了,是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忙吗?”
祝隐洲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有些事要同父皇商议。”
已经习惯了兄长的少言,祝寻并未在意,随即同他分享起了自己近来在军营中的发现:
“林远晖已经离开军营好几日了,还是和以前那几回一样,无人知晓他的去向。林远溪也只说他是临时有私事要处理。”
林远晖的父亲是镇西将军林尚,他的长子林远溪和次子林远晖都在军中。
当初祝寻说想去军营历练,父亲便将他交给了林尚,让他同林远溪和林远晖一起磨砺心智和武艺。
几个年轻人都不服输,一直以来,年纪最小的祝寻都以打败他们兄弟俩为目标,是以他格外注意林远晖的动向。
那日林远晖匆匆离开军营后没再回去,祝寻很快便发现了。
这已不是林远晖头一回如此,祝寻一直觉得这很可疑。他之前也同兄长提起过。
见兄长似乎对此不感兴趣,祝寻又转而提起了别的事情。
祝隐洲安静地听着祝寻滔滔不绝地说起他在军营中的种种见闻,思绪却不自觉停在了他最开始说起的那件事上。
祝寻找不到症结所在,但祝隐洲很清楚,包括这一次在内,林远晖每次消失踪迹,都正好是沈晗霜要回洛阳的时候。
祝隐洲曾让断云查过沈晗霜以前的经历,他知道林远晖的心思,也大概能猜到林远晖忽然消失是去了何处。
他以前并不在意此事,因为祝隐洲感觉得到,沈晗霜的心思放在他身上,林远晖做什么都是徒劳。
但这回,不知为何,直到同祝寻分别,又和父皇商议过禁军营中的事务后,祝隐洲心底都还在回想此事。
离宫之前,皇帝再次提醒祝隐洲别忘了同沈相说明太子妃的册立礼要暂缓至沈晗霜返京后一事,祝隐洲便径直去了沈府。
只是,听他说明来意后,沈相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温和却直截了当地问:“殿下不曾看见晗霜留在王府的和离书吗?”
祝隐洲心神微顿,却面上毫无破绽道:“近来禁军营中事务繁多,我还不曾回府。”
沈相沉着的眼神在他脸上凝了几息,没说信或不信,只是提起:“晗霜离京前说,你们大婚那夜,殿下曾给了她一纸和离书,言是若她想分开,殿下不会强留。”
祝隐洲静了一瞬,搭在膝上的长指不自觉地微微蜷了蜷。
他颔了颔首,神色如常道:“的确如此。”
沈相紧接着便说:“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同皇上说明,晗霜与殿下已经和离,不再是夫妻。”
闻言,祝隐洲终是眼神微动:“祖父……”
“殿下,”沈相温声打断他的话,“晗霜已不是您的妻子,这一声‘祖父’,微臣不敢担。”
孙女坚持要和离,说明这桩婚事已经让她无心留恋。是以即便沈相再欣赏太子殿下的才能德行,也不会拎不清。
他替孙女解释道:“有些不便带走的东西,晗霜都换成银钱拿去赈济百姓了,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不会。”祝隐洲稳声道。
那些东西,既然他已经送给她了,她想卖便卖了,他不会在意。
话已说开,沈相便没继续在此事上逗留,转而同祝隐洲谈起了一些朝堂上的公事。
待祝隐洲离开沈府,看着他颀长清瘦的背影,沈相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不会干涉,却不由得为他们担忧。
祝隐洲沉默着骑上马走远,无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直到马自己停下,祝隐洲才意识到,他本该回王府去拿那张和离书,再进宫同父皇说明内情,却竟是忘了驭马,一路出神,任由身下的马匹像往常一样带着他回到了禁军营外。
没想到自己竟会神思恍惚至此,祝隐洲蹙了蹙眉,敛回心神后翻身下马,往禁军营中走去。
没多久他便遇见刚练完兵的林止。
林止一见着他便说起以陈兰霜为饵诱捕叛军余孽的事,祝隐洲似乎还听他说有谁受了伤,却没往心里去。
因他看见林止正拿着一块玉佩往腰带上系。
只一眼,祝隐洲便认出来,那是沈晗霜曾送给他的玉佩。
他从未佩戴过,如今已被卖到了别人手里。
祝隐洲心里堵着某种难言的情绪,陌生的,艰涩的。
这份未知让他有些不安。
他惊觉自己想错了。
沈晗霜卖了他们互送给彼此的礼物,他其实并非毫不在意。
林远晖那些藏了许多年却仍未消失的心思,他也无法从容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