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如此。”话音落下,明述柏便起身离开?了正堂,不再与他多?言。
明述柏看得出?林远晖的心思,也深知祝隐洲为何即便次次都吃闭门羹也还是日日都来明府,更清楚江既白?为何从不与其他女子来往,却偏偏待沈晗霜特?殊。
无?论他们有什么想法,对于明述柏来说,最重要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将不该由沈晗霜承担的东西加诸在她身上,让她自责或是难过。
他要她永远都像儿时一样随心所欲,无?忧无?虑。其他的,都是次要。
包括他自己的心意。
若明知开?口之后只会让沈晗霜为难,明知还远不是恰当的时机,明述柏宁愿从不让她知晓。
*
民?间对江既白?和?他生母高?氏的声讨愈演愈烈。
沈晗霜一直在关?注外界的动向,等待着祝隐洲所说的那个或许会需要她做些什么的时机。
直到有人在江宅纵火,那座曾一夜之间有三十?余人丧命的宅子终是付之一炬。
这场燃了一整夜的火终于被扑灭时,官府门前有人开?始聚众闹事。
这些人不仅要求处置江既白?,还想让他替母赎罪,以命偿之。
“杀人凶手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要让她的儿子偿命?”人群中,有人问?道。
立即有人高?声回?道:“高?氏的确死在了那一晚,可仅她一条人命,如何抵得过另外那三十?余人?”
“她毒杀了那么多?人,本?就该死。那么多?户人家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凭什么她的儿子还活得人模狗样的?”
“可即便连坐,不也应是撤职和?囚狱吗?江首辅……他是个好官啊!”有人不由得叹道。
“那就这么算了吗?难道那些人都白?死了!?”
“好官?谁知道他是不是像安府尹那样的‘好官’?背地里指不定做了多?少腌臜事呢!”
“就是!让杀人凶手的儿子偿命!”
“让他偿命!”
……
人群中的议论一刻不停。
明府中。
沈晗霜听春叶说了外面的情况,本?担心不已。
但断云紧接着便来了明府求见,同沈晗霜道:“禀太子妃,民?间的议论虽对江首辅很不利,但卑职已查明,是陈相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大?多?数人只是被鼓动和?误导了而已。”
“事态仍在殿下的掌控之中。”
知道太子妃会担忧,断云领了太子殿下的命令,特?意来同太子妃解释。
“殿下已经?有下一步的安排了吗?”沈晗霜追问?道。
“是,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明日官府便会贴出?另一张告示。”
闻言,沈晗霜的心提了提。
她已经?猜出?,祝隐洲近日有意任由陈相的人将事情越闹越大?,应是想等到民?怨最沸腾时再在人前揭露事实之下的事实。
将弓弦绷到极致时再松开?,锋利的箭矢才有穿杨之力。
沈晗霜几乎已经?能触摸到事实的边界——
那应是能让民?间的议论彻底转向的东西。
翌日清晨,官府门前便多?出?了一张告示。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封信,一封出?自高?氏之手的绝笔信。
信上的内容很快就传遍了洛阳城。
高?氏在绝笔信上写下了自己的生平,也写下了她毒杀江府上下三十?余人的缘由。
当年?高?氏虽是孤女,却本?已有一个不错的未婚夫婿。可因为一面之缘,容貌出?挑的她被江家家主?以未婚夫婿的前途为要挟,威逼强纳她为妾。
入了江府后,得知原本?的未婚夫婿已经?举家搬离了洛阳,高?氏曾一直想逃跑,却被江家的家仆们像看守犯人一样监视着,磋磨着,惩罚着,耗尽了逃跑的心力。
而那阵新鲜劲儿过去后,江家家主?稍有不悦便会欺辱、殴打高?氏。
江家家主?对外是乐善好施的温和?模样,走出?江家大?门后,无?人知晓其实他对妻妾和?儿子从来都是非打即骂。
高?氏曾当街拦过安府尹的马车,可安府尹收下了江家家主?的银票,不仅让他带回?了高?氏,还替他全了名声,遮掩了这桩丑事。
即便是正妻被丈夫殴打致伤、致残,只要没有被打死,官府都不会管,更遑论高?氏只是个妾。
自那以后,江家家主?彻底厌弃了高?氏,对她只有打骂。又因为高?氏没有娘家人,没有任何倚仗,她的身契也被攥在江家手里,她这个妾便过得连家仆都不如。
江家任何一个家仆都敢欺她辱她,害得她几次险些丧命。可因为与家主?做的是一样的事,无?一人受到任何责罚。
直到江既白?渐渐长大?,开?始以少爷的身份约束和?惩治那些家仆,他们才收敛了些。但江既白?越不过父权的威严,高?氏仍然无?法摆脱江父的折磨。
直到江既白?考中了状元,想靠儿子光耀门楣的江父顾及江既白?的仕途与名声,且他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才渐渐不再动手打人。
但几个月前,江父又在一众家仆面前欺辱高?氏。而这一回?,那些家仆们不仅冷眼旁观,还在夜里醉酒后潜入了高?氏的院子……
高?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逃不掉,所以才会提前弄来断肠草。
若那晚那些家仆们不曾踏进她的院子,不曾做下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高?氏本?只是想毒死江父和?自己。
可那些家仆,也实在该死。
在这封高?氏的绝笔信旁,不仅有女医多?年?来给她写过的药方和?写给太子殿下的证词,肆尔二弍五久乙丝奇,当年?高?氏那个未婚夫的证词,还有仵作们验尸的完整记录。
同样是毒发身亡,唯独高?氏的尸体身上伤痕累累。
按照官府的公告所写,这封绝笔信被高?氏夹在了一本?三字经?中,且正是“人之初,性本?善”那一页。
格外讽刺。
若作恶的行为在律法承认的范围之内,恶人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那承受这些恶行的人便只能受着,熬着,直到死。
无?人能想到,高?氏会有这样的经?历。
民?间一时哗然。
按照绝笔信所写,高?氏毒杀江家上下一事是因为她多?年?遭受江父和?江家家仆的欺辱却无?法逃脱,才存了同归于尽的死志。
但沈晗霜仔细看过家丁誊抄来的那封绝笔信,信里,高?氏并没有提及正妻王氏抢走她儿子一事。
她似乎唯独对王氏和?江既白?没有怨恨。可王氏也同样死在了那个夜晚。
绝笔信上所写或许并非全部事实,但眼下应是将它示于人前,以此为引的最好时机。
沈晗霜去见了祝隐洲。
行过礼后,沈晗霜便问?起,她是否能开?始着手做些什么了。
祝隐洲见她神色认真,温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沈晗霜顿了顿,没有隐瞒:“请愿书。”
“引导世间女子为高?氏,也为自己请愿。”
毒杀三十?余人的真凶早已身死,所以之前民?众们的怒火都烧到了凶手的儿子江既白?身上。
可若将高?氏逼到这一步的,是江家的家主?,家仆,是不仅让人无?法依靠,反倒让人绝望的律法,那便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这些地方去。
江既白?的生母身上有命案,江既白?或许无?法全身而退,但可以用更大?的风波让人们不再紧盯着江既白?。
沈晗霜觉得,如此一来,或许爷爷和?祝隐洲在朝中能更好地做些什么。
思绪百转间,沈晗霜忽然同祝隐洲提起:“李荷月的姐姐也是被丈夫殴打致使小产,才会自缢身亡。”
无?论是千金小姐还是无?依无?靠的孤女,都逃脱不了一个不愿将她放生的丈夫,只能熬着,熬到死。
和?离需要两人签字落印,所以即便是正妻,若对方不同意,女子很难摆脱一个自己不想要的男人。但休妻却不需要征得女子的同意。
林远晖之前曾隐晦地提过,朝廷的律法已经?有三朝不曾动过了。
将所有事情串起来,沈晗霜不难猜出?——变法,便应是爷爷、林太傅、江既白?和?祝隐洲他们想在朝中促成的事情,也是陈相千方百计想要阻止的事情。
她掷地有声道:“既然时机已经?到了,那便借由江家这桩命案,以一纸请愿书助推这份陈旧腐朽的律法往前走几步。”
走到男人身边,也走到女人身边。
走到活人身边,也走到死人身边。
祝隐洲一直看着沈晗霜认真思索的模样。
聪敏冷静,见微知著,又能对他人之痛感同身受。
她实在无?一处不好。
而他,心动不已。
沈晗霜并未发现祝隐洲有什么念头,她心里有了打算,便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天气愈发凉了,我能让人给江既白?准备一些衣物送去吗?”
祝隐洲之前说并未把江既白?送去监牢,那他眼下应在某个避人耳目的地方。祝隐洲和?他的手下都是男子,或许想不到这种小事。如今江既白?也没有亲人或家丁为他准备这些。
祝隐洲垂眸凝视着沈晗霜,忽而问?:“若有朝一日,我也到了他这个境地,你也会在意我是否有暖衣吗?”
闻言,沈晗霜心神微顿,抬眸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