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
被一剑钉在树干上的蚩随简直要吐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赤水濯缨怎么会和谢策玄站在一边?他们俩怎么可能谈和?
当年他醉酒放纵, 致使西海掀起巨浪,城镇被海啸冲毁大半, 西海君上因他战力高强而试图包庇, 但上清天宫却派来谢策玄要将他缉拿归天,重刑处罚。
正走投无路之际,他收到了荒海九皇子沉邺送来的密信。
密信上的娟秀字迹告诉他, 只要他将谢策玄引至乌苏鬼江附近,荒海就有办法拖延住谢策玄。
后来他才知道,寄信人是九皇子沉邺的师妹, 也是人皇之女赤水濯缨。
他将谢策玄引去乌苏鬼江一带后,后者果不其然被九泽与荒海的战事吸引,赤水濯缨便在此时设局,诓骗他乌苏鬼江已被人设下了诛仙大阵,唯有他们合力才能破局。
谢策玄当然也没有那么好骗, 什么诛仙大阵, 听都没听说过。
但谢策玄没料到蚩随会与赤水濯缨联手。
他们两人在谢策玄面前演了一出声势浩大的大戏, 谎称乌苏鬼江的水底有一座可诛仙灭神的上古大阵, 就连蚩随这样的西海大将,刚一碰上阵边,就差点魂飞魄散。
赤水濯缨命人奉上一本记载此阵的古籍, 终于让谢策玄信了这个弥天大谎。
最终,有上清天宫少武神做前锋,僵持百日的两军终于破开了一条口子, 荒海杀退九泽大军, 避免了战败被九泽俘虏作为人祭的命运。
沉邺立下军功, 又有之前在荒海民间积累的声望, 终于得封少君, 彻底翻身。
而谢策玄——
陪赤水濯缨演完一场戏的蚩随趁乱而逃,谢策玄这才反应过来,根本没有什么上古大阵,就连古籍也是赤水濯缨临场编造的,他完全是被荒海耍了一场。
别的倒也算了,但这可是在他所向披靡的战场上被人摆了一道。
此事被死里逃生的蚩随传扬出去,因谢策玄在六合八荒颇有名气,行事作风也嚣张恣意,有不少人借着这件事笑话了他许多年。
按照谢策玄的脾气,没把赤水濯缨砍成三截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和赤水濯缨挺熟的模样?
远处传来凶兽朱厌在林中奔袭的声响。
濯缨收回视线,言简意赅地问:
“你对上朱厌有几成胜算?”
“没正面对上过,我预估个七八成吧。”
谢策玄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剑再往蚩随肩上血肉推进几分。
“朱厌和蚩随,我肯定都是要一并抓回去的,打起来之后没空顾你,你得想办法自保。”
濯缨抿了抿唇,实话实说:“方才我从上面摔下来,摔断了几根骨头,仙力也基本上耗空了,自保不了,你得想办法保我。”
在蚩随吃痛的叫声中,谢策玄诧异地回头看去。
虽然他这一趟确实是来救她的,但她也不能把这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吧。
噗嗤——
谢策玄当机立断,把剑从蚩随的肩头拔了出来,将他推至濯缨身旁。
“那就没办法了,你跟着他去荒海,等我先抓了朱厌再去荒海接你。”
来之前没人料到荒海会派人来救她,谢策玄本想着自己一个人牵制朱厌,赤水濯缨那点微薄的仙力够她自己返回上清天宫就行。
没想到来了个蚩随,她又没仙力了。
只能随机应变,换个对策,一切以保住她性命为重。
“荒海不行。”
濯缨想也不想,踉跄上前几步。
“我不去荒海,我要回上清——”
沉邺派人来救她,绝不只是因为担心她这种单纯的目的。
他冒着与上清天宫作对的风险也要她,一定是荒海有了什么变故,他需要她去荒海替他排忧解难。
他会打着救她的名义,将她困在那个阴诡地狱般的朝堂内,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只为她能够做一个没有异心的垫脚石。
——她不想再做他人的棋子,不想再被人像个玩意儿似的丢来丢去。
那双从来坚韧如钢的双眸突然在此刻有了前所未有的颤动。
谢策玄愣了愣。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林间狂风大作,头顶月光被阴影遮蔽,定睛一看,却不是乌云,而是一只毛发火红的巨兽。
谢策玄顿时抛开一切杂念,并指吟诀:
“天罡运转,七曜芒寒,号令鬼神,策役雷霆——”
“五雷术,雷缚。”
伴随着少年冷沉肃穆的嗓音,天上层云滚滚翻涌,倏然之间,几道紫电惊雷从万顷高空劈落,恰将那即将扑上来的凶兽朱厌囚困其中。
这一次的五雷术,与之前在司命府前见他用来对付停云的那一次完全不同。
眼前雷光如一条条紫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声响。
电闪雷鸣中,响起一道清亮带笑的嗓音——
“不愧是须弥十凶兽,若是平日,咱俩打起来还真难说。”
“不过今日不巧,有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非逼着我把你杀了,好带她回家,我是个好面子的人,在她面前已经丢过一次面子,总不好再丢第二次。”
谢策玄抬手蹭去唇角的一点血痕,眸中闪烁着雀跃纯粹的杀意。
“那就只能麻烦你,乖乖让我带着你的脑袋去接她了。”
谢策玄与凶兽朱厌的身影笼罩在刺目电光之下,光是天雷落地荡开的气浪,便将濯缨和蚩随冲飞十丈。
蚩随生怕病恹恹的公主摔出个好歹,连忙飞身将人接住。
这一接,更牵得肩头伤口剧痛,疼得他连连痛呼。
“……艹!赤水濯缨你真是是非不分啊,好歹我们当年也合作过一次,你居然想帮谢策玄抓我??”
濯缨连看都没看一眼给她当肉垫的蚩随,目光灼灼,紧盯着雷鸣电闪的方向。
她这一生,最讨厌有人随口许诺,给人希望又让希望落空。
他最好是真的说到做到。
否则——
“不是要带我去荒海吗?”濯缨转过身,面无表情道,“还不走,你在等什么?”
见濯缨没打算跑,蚩随在心里道了一句识趣。
因为在他们两人这种绝对悬殊的实力面前,纵使她有千种计谋也没用,左右不过是多花点时间抓她而已。
蚩随拍拍身上尘土起身,看着谢策玄的方向冷笑一声:
“没想到上清天宫的少武神也会被美色所迷,不过——谢策玄啊谢策玄,凭你是什么战无不胜的少武神,还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上清翘楚,有什么用呢?你拼死要救的女人,真正喜欢的也不是你,最终要是要投入我们荒海少君的怀抱——”
后半句话,蚩随刻意拔高了音量,好让正和朱厌交手的谢策玄能听得一清二楚。
铮——!
蚩随没等到谢策玄的反应,倒是等到了身后架在他脖子上的一剑。
“废话那么多,你是真觉得谢策玄打不过朱厌,腾不出手来杀你?”
蚩随轻而易举地回身卸掉了濯缨手里的剑。
“那可是须弥十凶兽之一,你当谢策玄是神?”
蚩随嗤笑一声,一副料定了他活不过今夜的表情,随手将落在地上的佩剑插回腰间,最后看了一眼谢策玄的方向。
“等我把小公主你送回荒海,要是心情好的话,倒是可以来给他收个尸。”
从冀城到荒海山高水远,蚩随倒是可以昼夜不歇的赶路,但濯缨的身体却不行。
当蚩随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濯缨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唇色苍白如雪,一张脸上瞧不见半点血色。
蚩随真怕半路上就把这个身娇体弱的小公主颠死了,连忙找了间医馆给她看病疗伤。
“……这位姑娘摔得不轻啊,可不能再长途颠簸,最好连地都不要下,缓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做打算。”
蚩随听完医师的话简直气得想笑。
“十天半个月?坐月子呢?等你坐完月子我们还到得了荒海吗?”
榻上的濯缨面白如纸,唇角翘了翘:
“不是不怕谢策玄追上来吗?”
蚩随被她噎了一下,神色微讪,但仍旧嘴硬:
“我怕他?不就是个成仙两百载的凡仙而已,我蚩随蛟龙之身,仙龄千年,在西海从前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从前是谢策玄趁我之危才将我逼至险境,否则我……”
“渴了。”濯缨闭了闭眼,打断他,“倒杯水,谢谢。”
“好嘞。”
蚩随也不想再进行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答应得飞快。
倒完水递给她才反应过来——
她使唤人怎么这么顺手呢?
叫她几声小公主就能把他真当丫鬟了??
“给你一句忠告,”濯缨将喝完的杯子还给他,微笑道,“其实你也只不过是奉命办事,我现在这副模样,你若是不想我半路死在你手里,其实可以寄信一封,让沉邺过来接我。”
这话入了蚩随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