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连名带姓叫了一声的少年神色微僵。
“买了什么酒,我尝尝。”
没被骂,谢策玄松了一口气,他回眸得意地朝叶时韫投去一眼,随即一撩衣摆两步并三步地跨过台阶,在濯缨身旁坐下。
“叫什么苏合香酒,据说是帝都才有的酒。”
石桌上倒也有茶盏,但都是凡间俗物,谢策玄从芥子袋里取了个薄玉瓷的酒盏,这仙盏做工精致,酒香不散,放在她手中,才配得上她。
“如何?”
谢策玄等着她的评价,濯缨垂眸道:
“还不错,与我小时候喝的味道一样。”
他笑道:“他们说这酒闻着香,喝着却烈得很,小孩子喝点果酒就算了,怎么还喝这种酒?”
“不是我,”濯缨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酒盏,“是我母亲爱喝这种酒。”
其实濯缨对母亲早已没什么印象。
她三岁时母亲弃她而去,一个三岁孩童的记忆着实有限,连母亲的容貌也记不住,但却记住了这苏合香酒的气味。
浓郁的酒香与苏合香混在一起,占据了她对母亲的全部想象。
“原来如此。”
他只怔了片刻,旋即用怀念的语气:
“我母亲就不爱喝酒,从前我们在军营里喝了酒回家,我母亲一闻到我和父亲身上的酒味儿就要骂我们,要是我母亲也爱喝酒,我也不至于挨那么多骂了。”
濯缨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有些好奇。
上清仙人以功德飞升,不知谢策玄生前是经历了什么,才得以飞升成仙。
“果然是极香的酒,可惜,只能待你们回上清后再共饮一场了。”
这道声音同时响在众人脑海中,濯缨与谢策玄对视一眼,眼中有几分意外。
是天后娘娘的声音。
紫藤花架下,无数光点渐渐凝聚,汇聚成了一尊金色法相。
“母后!”
原本在院中打坐修行的伏曜睁开眼,面上浮现几分欣喜:
“您终于来了,青溟真王在人间界妖言惑众,还设局擒获了清源神君,罪行累累,您何时派天王殿诸位武神下凡剿灭——”
天后法相静静聆听着,待他说完才道:
“阿曜,莫要小孩子意气。”
伏曜眉头紧蹙:“这怎么能是小孩子意气!清源神君都被他困住了,难不成要袖手不理吗?”
“不是被青溟真王困住,”天后娘娘语调染上几分忧愁,“恐怕,清源神君是被自己困住了。”
听闻此话,濯缨微微露出了然之色。
清源神君虽非武神,但实力却并不逊于天王殿的几位武神,哪怕他宫观受损,也不至于令他实力折损太多。
至少,青溟真王这样仙力自父辈处继承,而非自己修行得来的后辈,那能这么容易就将清源神君擒获?
他自己必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根本没有对清源神君动杀心,竭尽全力,也只能是借法器之力,将清源神君暂时封印塔中。
想通这一点,濯缨心中压力也放下几分:
“那我们要如何做?”
天后娘娘沉吟片刻:
“上三品的仙人不可大举出动,一旦上清干涉过多,须弥四君也必将借机入世,到时候仙人聚集人间界,免不了开战,无论是赢是输,对人族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所以,这件事只得交给你们几人,上清诸仙皆会在九重天注视着你们,若遇力有不逮之时,不必迟疑,立刻抽身返回上清,不可逞强,明白吗?”
明白此事的严重性,谢策玄与叶时韫正色几分,颔首应下。
在这几人之中,他们两人都是中三品仙人,仙力最高,理应承担起众人安危。
但天后娘娘却对濯缨道:
“话虽如此,这几个孩子却一贯容易上头,阿缨,你是这几个孩子里最稳重的,届时他们若非要逞强,你需得控制局面。”
濯缨道:“我明白的。”
天后娘娘还要细细嘱咐他们几句时,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法相忽而散去。
众人朝着前院门望去,只见一众皇城卫兵装扮的士兵闯入客栈,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周,落在了濯缨身上。
“陛下有令,上清天宫诸位仙人远道而来,闻濯缨公主也在其中,陛下思女心切,还望诸位仙人宽宥,带濯缨公主入宫一聚。”
濯缨弯了弯唇。
思女心切,这话与她的名字放在一起,只叫人觉得滑稽。
谢策玄上前接了他手中旨意,将人皇的圣旨在指尖随意转了几圈,眼角眉梢皆是讥讽笑意:
“确实该去见见,濯缨公主寿数绵长,但你们人皇这都快古稀之年了吧?也确实没几回可见了。”
那侍卫惊得脸色骤变,若非知道他是仙人,恐怕当场就得把人拿下。
人间岁月倏忽而逝,濯缨仔细一算,自她被送往上清天宫之后,人间界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再次站在这条玄武道上,濯缨生出了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
朱红大门外,皇后派来前来迎接的礼官已等候许久。
她上前几步,对濯缨皮笑肉不笑道:
“恭迎诸位上仙,劳驾诸位挪步上轿,宫内已备好宴席,只等诸位仙人大驾光临了。”
伏曜不咸不淡地颔首,正要抬布上轿时,忽听那礼官对着后方的濯缨冷声道:
“濯缨公主,您的轿子在这边。”
前方伏曜等人的脚步皆顿住了,尤其是谢策玄,他缓缓回眸,乌黑瞳仁里映着那礼官的身影,已有几分冷意。
然而那礼官丝毫未觉。
他对濯缨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那个人人随意欺凌的冷宫公主时,即便去了上清天宫,那也是做为质子去的。
他们皇宫都不在意的人,在上清天宫只怕更受磋磨,就连他们礼官,也能在她面前摆摆架子。
濯缨看了那轿子,唇边漾开一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为何不能与他们一道?”
“上清的诸位是贵客,自然可以走玄武道,而濯缨公主……您是庶出出身,只能走小门,这规矩您是知道的呀。”
濯缨抬头看向玄武道尽头的宏伟宫门。
她的确知道这个规矩。
除此之外,她自幼还被无数类似的规矩压在头上,因为她是庶出,是被生母丢弃的孩子。
可现在,她不是那个病弱得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孩子了。
那礼官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灵光倏然从他耳边擦过——
轰隆!!
玄武道旁边的小门轰然一声炸开,尘土飞扬,无数宫人惊叫出声,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下了一跳。
礼官腿脚一软,就这么跌坐在地,心中骇然地看着这个敢在玄武道前挽弓的少女。
她……她怎么敢!!
“现在我可以走正门了吗?”
弓弦再一次绷紧,她望着阳光下的朱红大门,睥睨轻笑:
“想清楚再回答,否则,恐怕你们连大门也要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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