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见他终回自己,正正身子,慢条斯理,一字一顿道:
“见她如此悯人,这般面相又我见犹怜,老夫便不收物礼,你自且不必拜谢。”
如此于他陆殁说话,这老叟还真是千古第一人。
但落眼陆芙鸳,陆殁才勉力隐忍唇边几欲夺口而出的讥言,道:
“你意欲如何?”
只见他执杖轻点,陆芙鸳与那道怨灵齐齐消失,陆殁反应极快,一手运灵眉间霎绽一朵殷红齐色血莲,几欲向那老叟冲灵而出之隙,只见一霓裳羽衣,好不华贵的女身自前方姗姗踱步,却也似未曾瞧见他般,自顾步东步西,执一鎏金濡青样式的步摇,却如捧珍宝,暂还不愿插入那云鬟雾鬓。
有万千淡红’情‘字随之,簇在她周遭隐隐泛光,衬得她愈发妩媚娇柔。
依然是陆芙鸳,只是此刻她面上带笑,却又忽有阴色,骤然转为忿忿,再即三分羞色,阴晴不定。
“情,这是情!废之,废之!”
那老叟见了似乎有些恼怒,一杖猛击于地,发出咚咚清脆。
陆殁却骤然一绽水蓝冰莲于左手上方,神色怒极。
那老叟一看他都祭出了灵内一闻四散的惊天灵器,不由退后几步,一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那朵剔透冰莲,牙关打颤,丁丁列列,难有言语。
陆殁凝神,一双眸子透出极致锐色,倒不是因为见了陆芙鸳的情根幻形,而是——
有墨衍的气息。
冥目探息片刻,终地盯了那情根幻形手中执的鎏金濡青步摇,他指间微动,刹那间,那步摇爆绽开来,碎末四处飞溅!
那情根幻形因身为灵物未有呆滞,是即刻便哭泣起来,四下里急急张望着,在寻那步摇。
“那道怨灵是谁?”
清理干净毕,陆殁侧目望向那浑身打颤,却不见面容的老叟。
“墨文娴,墨文娴!她与墨衍的,墨文娴!”
顷刻间,陆殁眉间拧起。
周遭本就空灵,此刻还似凝滞了一般,气温骤降,那水蓝冰莲缓缓圈动,灵内人尽皆知,莲城城主若是运它动起,就是起了弑杀之意。
玷污了...仿佛什么东西被玷污了。
陆殁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四下翻涌,旧事于颅内波腾,知晓鸳儿为墨衍诞下子嗣的感觉,丝毫不亚于曾年某日知晓他腰间那块灵玉之主为玉灵谷谷主——墨衍之父诞下墨衍的盛怒。
因为恨宁亭曾年轻薄,他一直不待见陆芙鸳,这个亲女。
但终究,其实是自己心底在逃避什么吧...
“呵呵...哈哈哈...!”
那老叟听他笑来,更是浑身直颤,但看着那正于结界内横冲直撞甚是躁动的灵根幻形,不由再道:
“灭之,灭之!孽呀,是孽!”
“用你来说?”
四下骤然起风,蓝光乍闪,那老叟只觉耳边泠泠,被刮得生疼。
是久久,才平息。
他隔着自己面上的浓云观去,只见一朵巨大的水蓝冰莲正泛着雾色与光晕,罩于方才那情根幻形之处,此刻依然在暗生莲瓣,一结又一结,随陆殁一掌隔空击去,骤然敛作莲苞,隔着层层冰蓝透色,似乎朦胧看见里头有一鲜红身影四处拍打,惹得莲瓣微波颤动,却并无绽放之意。
“不忍你无心,更难见你哀痛。本城宁念你洒脱,我的鸳儿。”
这话,更像是想给少时的自己的。
想起自己经年来,陆殁不由一阵发笑。
守一人,值吗?
捻起腰间那块暖玉,他面上尽是讥讽之色,却是平生第一次,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