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咆哮,犹如一只不知嗜足的猛兽,盘桓笼罩在他们头顶。
隆晏城的火已经烧了整整一个月。
浓烟之外弥天的赤红已经分不清是霞光还是火光。
前来传召的太监从帅帐中步履匆忙地出来,逃也似的上了马车,一路催着马夫踏上了来时的路。
活像是身后有火追着他的屁股烧,多一刻都不想停留。
帅帐内的三名将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站了出来:“大帅,第三封了,还打吗?”
莫庭晟用力捏着手里一纸诏书,舌根一阵腥甜涌了上来,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几个将领,压了压翻滚着要烧穿胸腔的怒火:“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出了问题我一人承担,蛮人狼子野心暴露至此,此次若是不打痛他们,必有后患。”
心头的烈焰烧到眼底,将那三名将领方才被诏书内容扑灭的斗志重新点燃,沙盘拟战直到天色擦黑,众人才从营帐中散去,各自回去整顿人马再战。
莫庭晟一个人坐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沙盘。
油灯里的灯油已经所剩无几,好在帐外的火光还够亮。
他复又展开那张黄帛,每扫过一句上面的话,心就沉一分。
蛮人铁骑已然踏破国境,隆晏若是失守,等同于在边境豁开了一个大口,此后再想阻止他们,除非天降神兵了。
当今圣上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可他明发三道谕旨,道道紧逼要自己停战回京,更甚至为达目的,在自己无视了第二道谕旨之后便断了粮草供给......
莫庭晟把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把那只黄帛随手扔进边上的盒子里,和另外两张谕旨相依为伴。
帐外整队的动静像是要撼动脚下的整片土地。
他们如今的兵力还有七成,士兵们的战意依然鼎盛,相反敌军已经出现颓势。
粮草供给虽断,但按照目前的库存,速战速决乘胜追击一举碾压也非难事。
“大帅!”那三名将领中的一人站在帐外喊了一声。
他盔甲在身从未卸下,最后扫了一眼那三张要他将整个隆晏城百姓置于不顾的冰冷帛书一眼,提剑出了营帐。
烈火不知疲倦地席卷,要将这天地尽数吞下。
安庆帝抬眼朝北边遥遥看了一眼:“父皇当年说得对,他的确是一把利剑,只可惜是剑锋太利,却不趁手。”
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整个人隐在盔甲之内,腰间挎着两柄三尺双刀,刀柄上刻着蟠龙,那是先帝隆盛帝御赐。
“爱卿听令,”安庆帝下了决心,眼里杀意翻涌,黄袍一挥:“盛渊营不遵法度,不从皇命,其心可诛,主帅莫昭自矜功伐,抗旨不从,如今更是据城不退,贼心已现,朕命你即刻率军前往擒贼。”
盔甲上的甲片碰撞,那人跪地应声:“臣,遵旨。”
帝王之怒化作天边的一道炸雷,劈天裂地自千万里外奔腾而至。
莫庭晟于雷鸣电闪间凝神聚气,孤身立马挽弓,于百步之外直取敌方将领首级。
“杀!”
弓弦余震未消,指令带着金石铿然之声,伴着那一箭,击穿了敌军负隅顽抗所剩无几的战意。
盛渊营众将士一鼓作气,以快制胜,一举歼灭了群龙无首溃不成军的贼人。
一战告捷,城中百姓杀鸡宰羊送到营地,和一众将士狂欢一夜后散去。
莫庭晟心里隐约有种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驱动内力散去浑身的酒气,连带得连睡意都驱散了个干净。他辗转睡不着,便干脆出了营帐四处逛着。
战火已歇,天地静谧。
身后是睡梦酣畅的隆晏城,身前是一望无垠的边境国土,他看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
不管是城中还是边境,怎么可能连一声犬吠虫鸣都没有?
一名将领从营帐走出,见他呆立在这里,上前问:“大帅,怎么半夜不睡觉?”
“老纪,”莫庭晟低声问道:“你觉不觉得,太安静了?”
被唤老纪的将领学着他的模样听了半晌:“是挺安静的,怎么,安静不好吗?”
莫庭晟的神经越发紧绷:“人声、犬吠、虫鸣、狼嚎......什么都没有。”
“咱们这仗打了这么久,方圆十里以内都人畜不留了。”老纪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想了想又道:“大帅,你又不是第一次打仗了,这是怎么了?”
莫庭晟不说话。
正是因为不是第一次,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莫庭晟脑子里在琢磨,嘴上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