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晟默默把头埋进水杯,老老实实地闷声道歉:“对不起。”
莫庭熹叹了口气:“庭晟,你从小便天资过人,又聪明懂事,学什么都比同龄人快,父亲虽然当面不说,但是一直在我面前夸赞你,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觉得你将来必定能够成为一代名将光宗耀祖,可你竟然......”
他约莫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越说越快有些激动,戛然而止深吸了口气,便又缓下来:“可你竟然明知圣上会在你及冠之后下旨命你入朝,却在行完加冠礼当晚便留书出走。”
他说完便停住看着莫庭晟,像是等他开口解释,却只等来一阵毫无意义的沉默。
良久,莫庭熹无奈摇了摇头:“为兄虚长你几岁,你便当我倚老卖老说的这些话罢,若是不中听,也算是我已经说过了,你从小虽偶有超出常规的举动,却也都是些无伤大雅之事,可如今此举,实在是过于荒诞了些,但人活一世,本就无法事事求全,难的就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兰昊,你可想清楚了?”
莫庭晟一震,嘴用力抿了一下。
莫老将军的用意也好,莫庭熹的这番话也好,听着像是要跟他划清界限,其背后,却是对自己毫无根据的支持。
莫庭熹问完这话,也没催促,只是见莫庭晟杯中的水少一点,便给他加满。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两相无言在亭子里坐到日薄西山。
莫庭熹看到那差去办事的官兵远远站着,跟只挂脖子的腊味似的翘头等了半天,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嘴上低低说了句:“天晚了,回去吧。”
莫庭晟张了张嘴,到底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所作的这些事,并不是年少轻狂一时兴起,所以自然无从反省。
又无从说明。
拜别了久违的兄长,莫庭晟心情凝重地往外走,这场不欢而散的会面就像一个狭窄憋屈的罩子,在这盛夏炎炎之中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进来的时候有人引领,出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自己走得快了还是莫庭熹忘了派人跟上,他沿着原路往回,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绕了两圈才发现原来是进来的门已经关了,便也没在意,随意地在院子里逛了起来,权当散心了。
他这一路没有遇到人,也没有人上前阻拦,倒像是整个衙门特意为他开放似的,直到沿途路过一座假山遮挡的院墙,听到背后有交谈的人声。
他本来想着避开,却无意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头,脚下忍不住就慢了下来。
“那人看起来和莫将军实在相像啊,你说该不会这是莫老将军的哪个私生子吧?”
“胡说什么呢,莫老将军德高望重,为人磊落,若当真是私生子,肯定也会接回去好生教养的。”
莫庭晟听到这里忍不住点了点头——别的不说,自家老爷子嘴硬心软的毛病真的是多少年都改不好的,要是真有什么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八成不光得把人接回来,还得现场分割宅邸土地给他作为补偿。
这么一算,自己这个正出好像还有点吃亏......
莫庭晟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忍不住自己无声笑了起来,只笑了两下,便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掐住了,酸胀酸胀的,说不清的情绪直往外冒。
是了,莫老将军这一辈子沙场征伐,是敌军闻风丧胆的存在,可外人谁也不知道,除去国仇家恨,他心里头剩下的,就全是遍地柔软了。
而正是这样的他,却能狠下心来,用这种称得上昭告天下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莫家的三公子“瓮了”。
莫庭晟明白,是自己让他失望了。
可......世间安得两全法。
莫庭晟收起那要把自己吞没进去的伤春悲秋,终于不再继续逛园子,脚下一点,悄然无息地从衙门的院墙翻了出去。
而衙门内的人就好像全无发觉。
衙门内最高的一座楼的楼顶上,一间房的窗户被人打开了。
屋内没有点灯,房檐低压,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莫庭熹双手环胸靠在窗边,手边泡的热茶已经没了温度,看起来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他看起来和白天的模样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过于昏暗,总觉得他眼底多了许多难以看清的晦暗。
他朝着莫庭晟离去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转身从窗边离开,彻底隐入了黑暗中。
另一边。
莫庭晟回到客栈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居然亮着灯,可他离开的时候天光微亮,他应当没有开灯才对......
他提起警惕,一手放在门上,猛地推开,不想入眼便是一桌的好酒好菜,还有一个满脸写着“恭候多时”四个大字的江翊。
无事献殷勤。
莫庭晟警铃大作,当即转身就想走,可再一想,这分明是自己的房间,要走也不该自己走啊?
于是转到一半的脚又收住了,也不关门,转身往桌边一坐,扫了一圈桌上的酒菜,手往面前那碗汤羹的碗边探了一下,道:“江兄好本事啊,这是不光算到我这一天没吃东西,还算到了我什么时辰回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