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东宫小菜几乎忘记了自己也只有十六岁,大概是因为整日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青衫,他们便以为自己钟爱青色,所以每次送来的衣裳款式虽然不一样,却都是素净的青绿色。
小菜看着自己身上的天水碧色对襟齐胸襦裙,这么明亮干净的色彩正是与这个年纪最相得益彰的,只可惜她还是认为那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暗沉沉的青衫更适合自己。
小菜拿着月桉给她的玉佩一路畅通无阻的到碧华殿,月桉见她还是穿着那身青衫露出一瞬间的诧异,很快就神色自若道:“小菜姑娘,可是有什么进展?”
他坐在桌案后,长发垂于肩头,深沉、高雅的苍黑色寝衣将他衬得越发的矜贵、稳重。
他并未起身,似乎在等着小菜走到他身前去像他所有的下属一般向他如实禀报进展。
小菜走到桌案前,垂着头低声道:“我…我还需要见一人,才能确定。”
月桉眼神丝毫不避讳地盯着小菜,他没有问小菜想见的人是谁,而是直接说好。
小菜有些惊讶,她没料想到月桉竟然会如此信任她。
月桉起身时,小菜脱口而出,“那个人是月皇陛下。”
小菜能察觉到月桉的身体在听到“月皇陛下”时僵硬了片刻,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说:“只能是他吗?”
小菜点头默认,只能是他。
月桉不想主动去见月皇,她知道,可真正了解所有事情原委的人除了死去的皇后大概就只剩月皇了。
小菜在心中猜测,也许眼前的少年也不曾拥有过完整的父爱?
月桉:“好。”
他不想,可别无他法。
小菜不理解为什么他们父子健在却不愿与对方见面,这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因为她没有父亲。
门外响起侍卫们齐刷刷的行礼声:“董将军。”
董卓越:“太子在吗?”
月桉看向门外,自语道:“小舅舅。”
董卓越听到月桉的声音,顾不上门口侍卫的话直接踏进书房,激动道:“小桉,脱骨尸的凶手找到了!”
月桉似乎对此感到很意外,“找到了?”
董卓越:“嗯,凶手就是苍舒语霖……”一直顾着说好消息的他这才发现月桉身后站着一位怯生生的姑娘。
月桉:“小舅舅,小舅舅?”
董卓越回过神来发现月桉正满眼疑惑地看着自己,自觉失态,略显窘迫地笑了笑,才道:“小桉,这位姑娘是?”
月桉回头看了一眼小菜,从容道:“小菜,一位朋友。”
董卓越礼貌性弯了弯唇,朝小菜颔首道:“小菜姑娘,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小菜:“没…没关系。”
月桉:“小舅舅方才要说什么?”
董卓越:“可否请这位姑娘暂时离开?”
月桉:“无妨,自己人。”
“小舅舅方才是说脱骨尸一案的真凶是苍舒语霖?”
董卓越沉默了片刻,心想横竖要公布,板上钉钉的事也出不了什么差池,才道:“不是苍舒语霖,是苍舒语霖的母亲苍舒心洁和父亲顾家和,他们二人是西洛最负盛名的百酿苍舒的老板。”
月桉重复道:“百酿苍舒?”
董卓越:“对,你父皇也爱喝他们家酿造的红浆酒。”
月桉:“苍舒语霖招供了?”
董卓越摇头,“是他们夫妇二人担心苍舒语霖会撑不住,又心疼女儿无辜被牵连便决定自缢于家中,死前留下一封罪己书坦白了所有罪行。”
“大概是因为他们家从不息业的原因,第二日一早有人去打酒时见百酿苍舒迟迟不开门营业,便随手推了推门,没想到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那二人尸体就悬于房中央,想来应该是他们夫妇二人故意不锁门,这样尸体更容易被前来打酒的人发现。”
月桉:“罪己书上可有说他们为何杀人?怎么杀的人?罪己书又是放于何处的?”
董卓越被月桉一连串的连环问题问得开始自我怀疑,“小桉是觉得其中有蹊跷?”
月桉:“没有,我只是感到好奇。”
董卓越:“罪己书上说,那几人经常在百酿苍舒赊酒喝,有得甚至已经欠账两年。他们夫妇二人讨债不成反被酒鬼用苍舒语霖的清白恐吓,一怒之下便将他们都杀了。”
月桉:“小舅舅有没有想过这么残忍高明的手段,一个酿酒卖酒的普通人是如何想到的?”
董卓越:“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从死者腰间挂着的葫芦里确实找到了活着的蛊虫。罪己诏上交待的豢养方法与你之前同我说的别无二致。”
“至于罪己书,是在苍舒心洁的手中紧紧攥着的,奈何她攥得太紧我们只得将她五根手指全部掰断才拿出来。”
董卓越见月桉若有所思知道他有所怀疑,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苍舒心洁无名指指背上、小指侧面均沾有墨汁可以证明罪己诏确实是她写的。”
月桉一笑道:“既然凶手找到了那便是好的。”看似一切有很完美的解释,但最后一位死在八方客栈的王大富又怎么解释?罢了,死无对证,就说是误杀都合情合理。
董卓越:“好了,知道你对这起案子上心,既然消息告诉你了我便该回去处理公务了。”
月桉:“好。”
董卓越疑惑道:“不过小桉你这窗外什么时候还种上了腊梅?按理说腊梅这个时节不应该开花才对,你这怎么种的?”
月桉:“腊梅?”
董卓越指着一处窗口说:“那不是吗?”
远远看去书架旁有一个与书房整体显得特别不和谐的雕窗,窗外红梅艳丽似火,有一处枝丫像是已经伸进了房内。
月桉走到董卓越指的窗口旁,手一抬竟然把美景提到了身前,“小舅舅说的是这幅画吗?”
董卓越大惊,“这…这……这竟然是一幅画?”
月桉将画递到董卓越眼前,“这是前日程家小公子程少师送的《寒冬窥疏影图》。”
董卓越似乎还不敢相信,抬手放在画上摩挲着上面的红梅,神情满是不可置信,连连发出惊叹,“画得太好了!画得太好了!”
月桉见董卓越喜欢得紧,“小舅舅若喜欢就拿去吧,我一向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
董卓越:“那不行,我岂是那种会贪图别人东西的人,何况那还是你的。”
月桉一笑,“也是,你既与那程少师交好,让他送你一幅更好的。”
董卓越离开后,一直默默站在身后的小菜开口道:“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