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海荣深呼吸一口气,他将天蓝色游泳镜自头顶拉到眼睛处,他站在跳板上,划动双臂,感受着从脊背沟就开始收紧的肌肉,这种紧张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他紧绷的下颚,他的胃里开始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其说是一种带着恐惧的不安的情绪,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发挥到个人极致的身体所设置的最后一层防线。你总是要在开始前的那一小段紧张感之中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存在,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在面临重大的抉择的时候能尽快适应它,度过了这一段紧张期,比赛时候他才有机会将自我能力发挥到最大。
也许是这是从美国回来的第一次训练,所以他感受到了比平常训练时更多情绪上的起伏。就像许久未用原子笔写字所以再次拿笔时会感受到手的颤抖和字体的生涩那样。
他弓下身子,将手轻轻放在跳台的银色金属握杆上,左脚向后用一整个脚掌抵住跳台凸起的地方,作出游泳运动员惯有的预备动作。他长手长脚,四肢修长有力,这样的动作让他看来像一只细脚节肢动物。
随着那尖锐的一声口哨响起,他左脚借力,纵身一跃,落入水中的他就像是身体内被人为地安装了一根发条,他卖力且灵活地摆动着双臂与双腿,整个人如同一颗尾部喷射出白色烟雾的火箭一般冲向终点。
“三分五十。”
教练按下了表,她报出计时。
“要是在1972年的奥运会上,你也许能拿到金牌。”
她走到水池边,把秒表器拿到贺海荣面前。
贺海荣摘下泳帽,单脚跳,正试图把两个耳洞里的水跳出来。
不久之前,他在x国举办的男子自由泳4x100赛上代表美国以3分26秒76的成绩拿到了金牌。
对此贺海荣抱怨,“那次只是超常发挥,我平日成绩能拿到三分五十已经是尽力。”
教练朱洪云一头利落短发,穿一身宽松运动服,运动服的领口敞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下是被扎实肌肉包裹的凸出的锁骨,她的脖子上佩戴着一只红色口哨。
在她多年的教练生涯里,她带出过无数国家级运动员,数十位世界冠军,其中不乏世界纪录的打破者。她自己亦是奥运会的金牌获得者。
她四十三岁,多年以来自律的生活习惯让她看着就像是三十出头。这些年来靠着指导有钱人游泳当私人教练她挣了不少钱。她十年前就已经离开国家队自立门户。
“想好要入学哪一所大学了吗?”
朱洪云突然问他。
贺海荣是土生土长的移民二代,美国国籍,所以想要入学s市的大学比一般人容易,加之他又是下届代表国家参赛的奥运冠军最有力获得者,拿到学校通知书就如同探囊取物,虽然这种行为对普通人是不公平了一点,可是现实如此。
贺海荣说。
“那么哪个大学的犯罪心理学比较出名?”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戴妮娜的大眼,惹人晦气小姐,不自觉地,他的嘴角弯了起来。
朱洪云不知他意,“你不是理工科吗?不如就接着你在美国的大学专业,重新开始,你的功课难以跟上。你还要抽时间去训练。”
贺海荣心生一计,他用手撑着泳池一跃,借着手臂的力量直接爬上去。他拿过地上的浴巾擦拭自己的短发。
他对朱洪云道,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吧。”
“我约了人,先走了。”
他摆摆手。
朱洪云冲着他背影道,“这边场地下周要翻修,我借了一客户家的常温泳馆,到时候我电联你地址,别跑空了。”
“知道了。”
贺海荣伸出两根手指在半空里晃了晃,朱洪云摇头有些无奈微笑。
戴妮娜在课后接到贺海荣来电。
距离撞车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她计划着他第二天就该发来账单让她理赔,可一晃三天过去,他都没有联系她。本就是她撞车在先人又理亏,所以放弃了打电话催促让对方冒火的想法。
她接起电话,“我还在想你怎么还不联系我。”
“你等我电话了?”
贺海荣原本想和她开玩笑,可话一出口觉得自己过于唐突,这种口气活似中年油腻大叔。
戴妮娜说,“欠别人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你车送修了没?我转钱给你。”
贺海荣有些失望,他期盼着再见到那张漂亮女郎的脸,她却想着钱货两讫。
他用有些郁闷的口吻道,“我唯一一辆代步车被你撞的进了维修场,我这段时间生活十分不便,去郊外泳馆,得坐两小时大巴。”
毕竟是自己理亏。
戴妮娜再次向他道歉,“我那日不该在道路上松懈精神,对于我给你生活造成的不便,我希望我可以补偿。”
贺海荣见坡下驴,“补偿不用,一如你所说,请我吃饭吧。”
戴妮娜看一眼腕表,“那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怎么样?”
“我下午还有课,上完课大概是三点半,我们四点见面可以吗?”
“你把你的定位发给我,到时候我来接你。”
原本他还想着你来我往一番,以为一起吃饭的请求她不会答应,她却答应的如此畅快。一向能说会道的贺海荣倒是变得被动起来。
他只好跟着她的节奏应下来,表示自己到时候会发定位给她。
电话里她的声音和她真实的声音相比多了一层沙沙的电流声,也许那是他错觉,也许那电流声来自他嗡嗡作响的心脏,他渴望着再见到她。
戴妮娜如约而至。
贺海荣原本打算就在游泳馆外的场地等她到来,但是转念一想,怕她又在半路一时冲动撞了车,所以他自己打了辆车去市区,又想到她说的自己读的是犯罪心理,于是他招呼司机在大学城把他放了下来。他有私心,想知道她就读的是哪一所学校,如果能与她一起,行走在同一个校园里,这种感觉也真是不错。
戴妮娜按着定位找到了他,她开着一辆黑色凯迪拉克,比起那日的超跑,这已经算是普通了。
贺海荣打开车门。
坐在驾驶座上的戴妮娜穿着短款的羔羊毛领大衣,内搭灰色高领,一头短发漆黑,嘴唇赤红如血。这是天然的颜色,她不化妆就已经很漂亮,一种适度且健康的漂亮,握住方向盘的十指修剪的整整齐齐,有浅浅的一点月牙。
他看见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提包,里面放着笔记本和她的平板。手提包是很实用的模样,没有大logo,亦没有能轻易辨识得出是何品牌的经典形状。
戴妮娜看一眼副驾,她冲他腼腆一笑,把手提包从副座拿到了后排。
贺海荣坐进去。
嗅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水味,那不是花香,不是牛奶香草香,而是一种木质的沉香味,让人想起燃烧的火炬,积灰的藏书室,而非插满花朵的一头长发。但这却意外地符合她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