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木云捋须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他问钟仁浩:“适才我听你说,你立志做了将军以后,要查找出杀害你们父母的真凶来。恕我冒昧相问,那么令尊令堂二位,难道是受奸人所害、蒙冤而亡的?”
钟仁浩和钟义瀚知道这颜木云老人是好人,是他无私无畏地救助了他们兄弟二人,所以他俩在颜木云老人的面前,也都并不打算藏匿和隐瞒自己的身世生平。钟仁浩和钟义瀚,你一段我一段的,娓娓道来,一起向颜木云老人讲述了他俩过去的故事。
钟仁浩和钟义瀚,原本是江南春君州凌微县人。他们的父亲叫钟世鼎,母亲叫周嫣。钟世鼎武艺高强,在凌微县开着一家福佑镖局,以维持一家生计。镖局的生意不算太好,但也并不惨淡,因此钟家的人,生活一直也是饱暖无忧。钟世鼎的百碎拳,系钟家祖上所创,经代代完善,到钟世鼎时,钟家百碎拳在江湖上也是有了一点名望了。加之钟世鼎为人素来谦和、懂得退让,因此,他押镖,一般都不会出什么事情。遇上强梁之徒,钟世鼎总是会先和人家讲道理,如果对方实在蛮横不讲理,钟世鼎才会动拳头,而且钟世鼎打人也从来是点到即止,从不有意伤害别人。所以日子久了,那些喜欢抢劫的强盗们,也都比较敬佩钟世鼎,不会去打劫他福佑镖局押的镖。而且,有时候,那些绿林好汉们要是遇上困难了,钟世鼎也会主动伸出援手,去帮助他们一把。因此,钟世鼎在黑白两道上,人缘还一直挺好的。他与人为善,不伤人,不贪财,只求自己能养活家人就好,只求自己能押好每一次镖就行,不结怨,不寻仇,多练武功,不传是非。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钟世鼎,却在五年前,遭遇了灭顶之灾。那时候,钟仁浩九岁,钟义瀚七岁,这两个孩子,原本都过着无忧无虑、衣暖食饱的温暖日子。而就是那群不知来历的黑衣杀手,彻底地毁灭了他们兄弟两人的家。
钟义瀚还一直记得,那一天是农历八月十六,刚刚过完中秋节。天还没有亮,父亲和母亲就把他们兄弟俩都给叫醒了。钟义瀚记得,他当时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脸上满是忧愁与悲伤,仿佛带着别离的不舍与难受。但是钟义瀚当时还太小,显然还不能从这种隐含的悲伤中预感到什么。他只知道,要跟着父母走,做父母让他做的事。父亲和母亲,将他们兄弟俩领到了院子外面的一小片树林里。这片小树林,一直紧贴着钟家的院子,正对着钟家院子的侧门,钟义瀚和钟仁浩兄弟俩,从小到大都经常在这片小树林里玩,他们兄弟俩对这片小树林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但是,钟义瀚很快就知道了,其实他对这片小树林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因为,他都不知道,原来,在一片草地的下面,竟然还有着一间密室。如今想来,钟义瀚常想,可能这间密室,是父亲和母亲很早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吧,或许他们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杀手群至的这一天。父亲搬开地上一块石头,扒开这块石头下的一片泥,就露出了一个铁拉环,父亲拉住这个铁拉环,使劲往上一提拉,一块伪装成草地的铁板地门,就被掀了开来。一条拾级而下的台阶路,呈现在了兄弟俩的面前。父亲钟世鼎,就带着他们兄弟俩,往这间地下密室里走了去,而母亲周嫣,则说回去拿些东西来。兄弟俩跟着父亲,从台阶路上往下走,走进了一间幽深的地下室中。这间地下室并不大,但是却足够一家四口人在这里面生活。地下室里有一些简单的家具,还有一些武器。父亲让兄弟俩坐在一条长凳上,然后,父亲对他们说:“仁浩、义瀚,你俩好好待在这间密室里,今天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动静,你俩都不许出来。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间密室。你俩要是实在闷得慌,就在这里看看《论语》和《孟子》,这些君重王朝创建之前便已流传于世的儒家典籍,里面包含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读了背了对你们一生有益。”
父亲钟世鼎说完,母亲周嫣也从地上走进了这间地下室里来。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她带来了许多的干粮,有锅巴、烧饼、肉干、盐巴、果脯等。放下这些干粮后,她又回去拿了许多袋水囊下来,这些大水囊里,都装满了烧熟了的水。母亲将这些干粮和水囊都堆放在了这间地下密室的一个角落里,然后,她情绪低落地对兄弟俩说:“你俩要是渴了、饿了,就到这里来拿干粮吃、拿水喝,记得水要省着点喝。”兄弟俩就很懵懂地说“好”。他俩都不明白,这是干啥呢?但是他俩也并不敢问,父母脸上莫名严肃又悲伤的神情,令他俩害怕又不安。
钟义瀚记得,父亲之后便带他们兄弟二人快速地熟悉了一下这间密室里的环境。这间密室里的各种器具,父亲也都尽快地教会了他们使用。父亲最后的教导短暂而严肃,认真而仓促,他反复地告诉孩子们:“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他带孩子们去看密室入口处的那块铁板盖门,在这块盖门的内侧,有一个小机关,他细致地告诉孩子们,只要扭动这个小机关,盖门就会从里面锁上,外面的人再怎么用力也打不开这块铁板盖门。他教完了两个孩子,又亲眼看他们正确地操作了一遍,才放心。他对两个孩子说:“我和你们阿娘出去以后,你们就把这块盖门给好好锁上,任何人叫你们,都不要开,除非是我和你们的阿娘来叫你们。千万要记住,任何人来叫你们,你们都千万不可以开门!”钟仁浩和钟义瀚就都点头,说“记住了,阿爹放心”。
父亲又带他俩去看密室高处的一个通气口。这个通气口,在密室里没人时,都是关着的,从外面看这处通气口所在的地方,这里只是一片高凸起的石头堆。而现在密室里有人了,这处通气口就需要打开。父亲带着钟义瀚,从一架宽大的铁梯下,一起往上爬,父子二人一起爬到了那个高凸起的通风口处。父亲拉开了通风口处那块长方形的铁制挡板。钟义瀚看见,从这个通风口处,正好能望见自己家院子里的侧门,如果侧门打开着,就正好还能看见自己家中院子里的情形。毕竟,这间密室离家不远,实际上,它就修建在钟家院子旁边的地底下。
父亲在铁梯上,看着通风口外已经大亮的天,语重心长地嘱咐钟义瀚,说:“义瀚,你千万要记住,你一定要保护好你大哥,阿爹阿娘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不惜代价保护好你大哥。”父亲扭头看着小小的钟义瀚,莫名有些悲痛地对钟义瀚说:“义瀚,你要答应阿爹阿娘,你要用你的生命,去保护你的大哥,好不好?”钟义瀚不假思索地点头就说:“好,我一定会保护好我大哥的。”
钟仁浩那时候也还小,他听见了父亲说要让弟弟保护他,心里就有些不服气,他就在铁梯下仰头对父亲说:“阿爹,我不要弟弟保护我,我比弟弟大,应该要我保护他才对。我一定会保护好我弟弟的。”
父亲和母亲就不禁一起都笑了出来,那是钟义瀚看见的父母最后一次的笑。母亲在铁梯下,用手摸摸钟仁浩的头,满心疼爱又略带哀伤地说:“傻孩子,你的命,你的生,才是最重要的。你要听话,乖乖地保护好自己。你的身上,背负着整支军队的血泪。”钟仁浩和钟义瀚,都听不懂母亲的这句话。
父亲带着钟义瀚,从铁梯上一起爬了下来。父亲和母亲,依次都抱了抱兄弟两人。父母的眼中,满含着生离死别的不舍和难过,这让兄弟俩有些不知所措。父亲对兄弟俩说:“你俩好好待在这间密室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们听见、看见任何事,你俩都必须不声不响地待在这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也不能让任何外人靠近你们。阿爹和阿娘待会儿出去以后,你们就好好把盖门锁上,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你们也不要出去。等阿爹阿娘办完事情,就会来接你们出去。记住,你们只可以给阿爹和阿娘开门!——而如果……如果你俩直到吃完这些干粮、喝完这些水,也不见阿爹阿娘回来,也没等到阿爹阿娘来敲门,那么,你们就自己离开这间密室吧,你们两兄弟,就一起离开这春君州凌微县,去其他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那也许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但是,阿爹阿娘希望你们可以像两个男子汉一样,坚强地活下去。记住阿爹阿娘以前教过你们的那些做人道理,希望你俩长大以后,都可以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样我们就死也瞑目了。”父亲说完,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
母亲哭了出来,泣不成声。
钟仁浩和钟义瀚不知所措。钟仁浩问:“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了?”
但是,没有人回答钟仁浩。
父亲和母亲,又语重心长地各自叮嘱了兄弟俩一些话。最后,父亲又叮嘱了钟义瀚一句:“义瀚,你要不惜代价保护好你大哥。”
钟义瀚愣愣地说:“好。”
然后,父亲和母亲就一起离开了密室。离开的时候,他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孩子。
钟义瀚按照父亲的吩咐,锁好了盖门。密室里,只剩下了钟仁浩和钟义瀚。
兄弟俩当时还不知道,他俩与父母这一别,即是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