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替她掸去肩头的雪粒,说:“下山吧,青蕊,我们陪外婆下山去。”
林青蕊摇头,“我再等等,我爸还没到,天太冷了,周朝你和张哲远先陪外婆下去吧。”
周朝沉肃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有时能到她心底,有时不能。
比如现在,就是不能的。
林青蕊拍拍衣服,找块空地坐下,并不看他,女孩弯折的颈在乌黑的发下,显出一片非人的白。
周朝伸手,想拉她起来。
他觉得林青蕊坐的地方就是一片沼泽,会吞没她。
他不能放她一个人。
张哲远揪住周朝衣服,用力拽了拽,哑声道:“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放你身上,你也过不去。”
确实如此。
比起苏月如走掉的头两年,林青蕊现在,确实已经好多了。
周朝收回手,弯腰低语,“我们在山下等你,青蕊。”
张哲远也难得懂事一回,郑重道:“我们先走了,你早点下来,别偷吃给阿姨的贡品哦。”
林青蕊啧一声,踹他。
张哲远嘿嘿笑着往前跑,跳了两级台阶,又折回来牵林青蕊外婆的手,他和周朝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一步步往山下去。
陵园的管理处设置了休息区,这种天,应该烧上火了,烤两个土豆几片饵块,蘸上花椒尖炸的油酱,想必很舒服。
林青蕊坐着无聊,看花台里零星开了两朵山茶,便白的,红的,不管是什么颜色,只要能摘到就摘过来别在墓碑缝隙里。
苏月如生前在花园里种了两株。
原来年年开,一开开半年。
红的红,粉的粉,很漂亮。
图图总喜欢把骨头藏在树根,然后又忘了,等烂了臭了生蛆了被苏月如发现,免不了一顿揍。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好笑。
苏月如揍完狗,内疚,又会给它煮骨头,然后图图吃不完继续藏在树根,就又继续挨揍。
真是无限循环。
后来苏月如病了,山茶便没再开过,再后来有一年突然又开了,开得很好,很大朵,整株都是,林青蕊那时半懂不懂,还很开心,总觉得妈妈快好了,不用再住医院了。
后来女人果然从医院搬回来。
再后来,某天放学,她回家看到山茶全部断头而落,满地都是,进门去,阿姨红着眼睛将一块淡黄色的纹理稀疏的麻布用别针别在她肩膀。
阿姨说:“蕊蕊,你妈妈走了。”
林青蕊问:“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阿姨说:“妈妈在天上看着你。”
林青蕊就知道,苏月如不会回来了。
林青蕊搓搓冻僵的手,又想起落满地的断头山茶,她那时沉浸在茫然的悲伤当中,然后悲伤无法自愈,转化成愤怒,她亲手砍了山茶树,扔出去,树的尸体横七竖八塞了整整两个垃圾桶。
她开始拉着周朝和张哲远四处惹事。
她以为不乖,妈妈就会回来管她。
她以为——
林知无来了。
父女两人站在朔朔而落的雪粒中望着墓碑发呆。
男人放下一束白玫瑰。
林青蕊说:“爸,妈妈不会回来了,再过两年我也要去上大学,没法陪着你,我希望你能幸福。”
林知无揉揉女儿的头。
远处,雾茫茫一片,老鸹又开始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