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梁城主淡然一字,端起桌上茶拨了拨,这才抬眼下看,两道目光如鹰锐利,大有俯瞰众生之相,再加他那一身褐光幽幽粼粼的衣服,给人只有盛气凌人。看罢,他将手中杯茶品了一品,问:“不知寒城主有什么要紧事吩咐良穆都呢?竟让两位二代弟子外加自己的女儿远来到此山城。”
其言其行其姿态让陈灵玉、木瑾不愿多待一刻,可城主之命在身,二人不好不回,陈灵玉道:“是关于近来为乱的恶人的事。”
“良穆都守护所辖属地都已不易,恐没有余力帮助北地,老夫诚是爱莫能助。”
“城主多虑了。北地虽然不如良穆都人才济济,可勉强也能应付来。此次冒昧造访,所说只是有关恶人的些许消息。”
梁城主端着茶杯的手稍有僵硬,腹内思量:“冰雪门爱民如子,若恶人仍在为恶,如何能让两个二代弟子擅离?”半晌才放杯回桌,看似漫不经心道:“三位能来此,莫非北地已将恶人尽数诛灭?”
“北地并没有这样的实力,未能除恶务尽,仍被两个恶人逃脱。”
梁城主神色未动,心中忧虑:“纵有‘七九之约’,北城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却道:“那真是可喜可贺。”
“虽然是喜事一桩,可北地也付出许多代价,因此并无喜悦。不过,经过与恶人的多次较量,北地侥幸得知些许事情,因此城主命我和师妹将所得消息传于九牧,好使各地百姓少些苦难。”
“寒城主既然有心,良穆都却之不恭。请讲。”此一言中,梁城主并未称“老夫”,其意只在接受恩惠的并非是他。
陈灵玉便将恶人来自何处、穿着之分、功法之别细细讲来,最后道:“尘属斥候的功法阴晦,能迷人身心,血属斥候的功法阴邪,能夺人精魄,花属斥候的功法阴魅,能摄人神魂。”
梁城主勉强点头,道:“看来这些恶人……哦不,这些天魔的确棘手。”
陈灵玉见梁城主说得轻描淡写,梁彻眼神大有沉沦,不得不再道:“一众斥候绝非易与之辈,无论是谁,无论在何时,在何地,都不能大意,一定要慎之又慎!就算杀了他们,也要将尸骨烧毁。”最后一句,是将天上的所说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可说话要分对象,同样的话,不同的人听了,效果未必相同。虽然陈灵玉比木瑾还大五、六岁,可显然不知此理。
梁城主心中生愤:“一众斥候绝非易与之辈,但北地却仍能这般清闲,这是到老夫这里耀武扬威来了。”思量罢,抬眼见儿子如鬼迷心窍,眼神一刻也未曾离过木瑾,便离椅下阶,故意从梁彻身前经过,站立远处,背对仨女。虽然背对,可梁城主仍有话说:“不过,老夫也才得知消息,就在昨天,御兽垣老师与育芳郡人联手,已将活动在良穆都范围的四个天魔斥候尽数诛灭,听说好像四个天魔斥候都是死于犬子之手。”
梁彻目光被阻,这才恢复成与父亲一唱一和的好助手,道:“是我二弟。”
此时,陈灵玉所见虽只是梁城主背影,可也看得出其人踌躇满志,心中更忧,只好将临行前城主师兄交待的话一一说来:“人常说居安思危,如今的天魔或许并不能威胁到九牧甚至九城,可若还有变故,如何是好?”
“北地如此忧心,必有缘故吧。”
“北地从当前所知的事情推测,天魔的实力远远不止这些,一定还有更为厉害的角色在窥探着九牧,而且,现在天魔对九牧还不了解,可若等过一段时间,他们发现了某些契机,并煽风点火,暗处之箭,实难防备。那才是对整个九牧最大的考验。”
“小姑娘,看你意有所指,不妨明言。”
“城主师兄虽然没有对小女子明说,可梁城主应该知道,北地这样的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
“老夫事务萦身,一时之间恐怕不能知道。”
“只愿九牧能重回大决战之前——整个九牧众志成城,雨泼不入,风来不动。”
“是指取缔‘四五之分’、‘七九之约’,还是请圣兽重出山林,亦或是请三贤主持大局?”梁城主不冷不热道。
“当年是九牧九城让圣兽大人们深藏,三贤隐退,如今有难,九牧怎好再去请他们?理应由自己面对。”
“原来冰雪门也将圣兽或是三贤看成外人?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能将屡助九牧的他们看作外人,想必良穆都上下更是外人了吧。”
“小女子不敢妄议他事,只是想九牧九城更为齐心协力,此时未雨绸缪,将来无论什么样的风雨,九牧也绝不会飘摇。虽然良穆都无事,可其他地方未必如此。虽然良穆都眼下无事,可今后未必如此。”
“原睦邑、荆木邦、雨幕府三城,良穆都自然能帮要帮。”
“可有恶人为乱的并非只这三城。”
“莫非北地是想让良穆都僭越这三城以外之事?好换得将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梁城主猛然回身:“可惜有‘四五之分’的约束,良穆都怎敢冒九牧之大不韪?!”
“若良穆都果真冒此‘大不违’,是施惠于千万百姓,想必任何一方都乐意接受。我与师妹此行,也正是要冒此‘大不韪’。”
梁城主闻言有怒,可转眼即逝,对梁彻道:“既然北地愿意打破僵局,那你就陪三位姑娘去其他城看看。”
梁彻听得此言,大喜,忙道:“若北地能够如此,梁彻自愿相陪。”
陈灵玉道:“若接下来的三城能有梁公子同行,实在能事半功倍,可惜我们三个都是女儿身,同行恐惹人非议。梁城主,梁公子,我们的话已然传到,就此告辞。”说着,起身,与木瑾携起小雪,仨女将出。
梁彻顿时犹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下来,可一心要做周旋,连忙挡住:“此事还可商议。三位姑娘不远千里而来,无论如何,请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陈灵玉望向一边,没有搭话,小雪聪慧,接过话道:“这位叔叔,小雪与两位师姑刚才已经吃过了。”
“这……原来这样……那让梁某送三位一程吧。”说着,梁彻也不管三女答应与否,就在前带路。路上,梁彻仍不愿放弃,继续道:“我们都是修道之人,何必在乎他人的目光。”“在下绝对循规蹈矩、”“在下可以远跟身后。”可皆不能有所获。
终于到了城主府石门前,梁彻打开石门,让出陈灵玉,将手牵小雪的木瑾留在后面,道:“此一别不知还能见到木姑娘吗?”。
“有缘自会相见。”
“今日相逢不也是缘分吗?虽然与姑娘相处短暂,可有一句肺腑之言,不说实在心慌,我一见你,就生喜欢,我很喜欢你。”说着,梁征目中生情,真可谓“真情实意”,和从前数不清多少次对别的美貌姑娘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一样。当然,身份尊崇的他,对于这些事可谓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起码十有八九的女人不能拒绝他,可对美貌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当追求到那些女人后,他便觉索然无味,于是不娶。这一次,他也以为只是对于木瑾也是如此,可多年后才知,他对木瑾之情,是发自肺腑,尽管也可能是他从未得到她,可有一点梁彻很是确认,如果不能得到木瑾,他活着也并无多少趣味。
“梁公子不知听过那四个字没有?”
“一见钟情?”见木瑾摇头,梁彻再道:“两情相悦?”仍是摇头,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去想:“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可无一能对。
木瑾道:“是‘情爱误人’,既踏此路,应该谨记于心。梁公子,有缘再见。”出门而去。
梁彻怔怔望着木瑾离去的背影,忽觉心中空落落的,直傻立了半个时辰,才默默回府。
仨女坐上马车,行了一、二里路后,小雪才道:“师姑,那个人好像说喜欢你呢。有人喜欢不是一件好事吗?师姑怎么看上去不高兴哩?”
木瑾道:“喜欢是能随便说的吗?凡是随便说出来的,都不是喜欢。”
小雪摸着脖颈回想一番,问:“那个人说的很随便吗?可小雪看他说的很郑重啊。”
“那叫煞有介事。”
“什么叫煞有介事呀?”
陈灵玉回头道:“就是看上去有,其实没有。”
“哦,哦。”小雪点了点头,试图立刻分清什么叫煞有介事,只一会便撇着嘴自言自语道:“算了,小雪看来一时半会是不能明白了。”才又开口问木瑾道:“师姑,师姑,什么是‘四五六七’啊?”
木瑾莞尔:“是‘四五之分’、‘七九之约’。”
“那是什么啊?”
“师姑慢慢给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