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停歇。屋内,黎江楚坐在灶边,借着火烘着裤子。韩书良撑着脑袋发呆,两眼比枯井还空。
四个人在一间屋内,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气氛诡异到奇怪。
屋外突然一阵骚乱声,赵昱仔细听了听,应该是在敲他们对户的门。
外面那人敲了很久的样子,突然顿住没了声。韩书良方才一直盯着门,满脸紧张样,这安生下来,他才松了口气,俩胳膊往桌上一叠,脑袋垫在了上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韩书良一惊,第一时间就是看向江楚。后者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裤筒,觉得也烘得差不多,抬眼对上了书良的目光,扬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韩书良抿了抿嘴,双手在胸前一顿比划,鼓足勇气,然后……让他的护卫去拽开了门。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直接栽了进来。他趴在地上仰着头,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了韩书良身上,立马爬到他脚边,大喊大嚷起来。
韩书良认得他,正是下午他在村外路边接济的一人。他说的像是当地方言,韩书良听不太懂,但大体还能辨出话意来,说的是:“恩人!快走!他们,他们要杀你们!”
他赶忙把男子搀起来,刚想问明白怎么回事,结果那男人扒拉开他的手,后脚赶不上前脚似的一下子撞在门框上,险些把老门直接撞下来,也顾不得疼出溜就没了影。
韩书良手足无措,看看敞开的大门,又看看不以为意稳坐如两只老狗的赵昱和江楚,第一时间倒是上去把门关上了。
“怎么回事啊扶玦兄?啊赵大哥?”
江楚调了个方向,烘着右裤筒,淡淡道:“有戏看。”他偏着头对韩书良浅浅一笑,“过来坐。”
韩书良撩起板凳,俩腿一叉,屁股一墩:“扶玦兄,刚刚那人说的是真的吗?”
“是。”
“是——那我们还不跑?!”
“有你赵大哥跟柳护卫呢,你怕什么?”
赵昱听江楚这话,挑了挑眉。他发现自从身边碍了韩书良俩人,他不得已需要掩下身份后,江楚似乎就真的不拿他当王爷了。
到底谁是王爷?
江楚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一片光亮,嘈杂的土家方言越来越响,混乱的脚步声也俞近。
“快,就在里面!”、“围起来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记住了!一起冲进去,不留活的!”、“粮食钱财都是我的!”
村外的小坡上,一男子头戴纱帽,身着黑暗金鱼纹锦袍,背着双手握着陌刀,看着那一群抄着火把与农具的村民。
“窦大人。我们要不要出手?”
“不必,一群乌合之众,威胁不到殿下。殿下嘱咐过了,真到了应付不来的情况,我们再动手,不可因为这些不成气候的贱民暴露我们。”
“是大人!”
“京城最近没什么动静吧?”
“回大人,一切安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们的人,少了一个,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平白无故少了一个?(沉了会声)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了,最近江湖上有境外势力搅局?”
“回大人,是平辽‘晦祟’。”
“平辽的势力……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吧。以后给我盯紧了,尤其是殿下身边,万一殿下有个差池,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属下明白!”
“对了,殿下身边那个姓黎的,查查他底细,若有威胁……”他作手刀抹于喉前,下属见此会意拱手退下去了。
……
韩书良屁股一抬脚底一转,往江楚身后稍了稍,也不知道在地上摸起了个什么东西,感觉好像要是有人向他冲来,他立马就能给他送一闷棒。
“砰!”屋内三面窗户全被外力破开,窗棂上的积灰顿时扬满了整个屋子。江楚拍了拍书良肩膀,让他放心些。
屋内的剑锋寒光一现,银枪寒芒一点,在浮灰中跃舞,一声声哀嚎此起彼继,良久不绝。整个过程不及一分钟之久,至最后一把铁锹重重坠落在地,村里的暴民一个个叉腰瘸腿搀扶而去,不过五息,一切归寂。
“扶玦兄,这……这就是你要我看的戏吗?”
“(轻笑)别急。”江楚起身,手指勾起木棍上的衣服,扬臂一旋披在了自己身上,看向那三人道:“我们换个屋子住吧……”
三人跟着江楚在这村子里摸黑乱转,他们挑着地上没汪水的地方七拐八拐,最后弯进了一处巷子中。
江楚负手立于一家门前,侧过首来看着韩书良,问道:“还记得这口巷子吗?还有这户人家。”
韩书良发现,他白发被清辉洒得发亮,恣意垂散略显颓然美感,面容早没了少年稚嫩,取代的是分明的棱角与世道的沧桑。眉眼柔而无懦,不怒自威。
韩书良第一次发现江楚身上有股奇怪的韵味,明明颓然却又不败,孤峰耸立削峭清狂,潦放无羁。
韩书良抽回神,仔细想着,半晌后看了眼赵昱,又看向江楚答道:“这是下午赵大哥施舍那对夫妻的巷子?”
江楚点了点头,往后撤了一步,侧过身子,示意韩书良自己过来看看。
韩书良三步迈出探过脑袋去,那户人家大门开敞,随着风轻轻摆晃着,像是在邀请着什么。
屋内搬的一干二净,就剩一个破口杯子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左右滚动。
韩书良:“(吃惊)怎么——他们白天不是还住在这儿吗?”
赵昱背着手迈了进去,给韩书良丢下句不冷不淡的话:“这里早就容不下他们了,只不过被我们加快了进程。”
韩书良:“为什么?”
江楚:“不是说了么,他们是人。”
韩书良闭上眼沉了口气,把这个“人”字在嘴里嚼碎。他记起了江楚说的那句话,“没救的,未必不知恩。救了的,未必非豺狼。”
世上或许真有完人。但对绝大多数而言,道德、仁义、良善,只有吃得饱饭,才能被搬上台面。
有些人善良,是因为有钱才善良,可若当生存都成为问题,善恶本身便失去界定,人与动物,也别无两样。
“扶玦兄。今日这出戏,书良谨记。”
江楚对着门里扬了扬下巴,“戏很普通,也不好看,以后多着呢……进去吧 ,明早还得赶路。”
……
翌日四人收拾好行装出发时,却在村子中央架起的台子上瞧见了围成堵墙的村民们。
韩书良歪歪身子扬起下巴向前望去,看不清“墙”中心是什么。
他们几人骑马靠近了些,韩书良在马背上俯身观望。
他听着那“墙”吱吱呀呀的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终于透过那寥寥无几的砖缝,看清了墙中心的那人——昨夜来敲门,要他们逃走的那个人!
而他此刻被五花大绑的躺在中间,四五把菜刀在他周围嚯嚯。
韩书良回头看着江楚,又看向村民们,“怎,怎么会这样?”
江楚也看见了中央的人,淡淡道:“动了别人的利益呗。他昨夜因你的善意施舍而选择报恩,但如今招致祸端,你救不救?”
“我们肯定要救啊!”
“不,是你救不救?”
江楚清眸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像是把韩书良扔在了寒冬里的清泉,跟着一起发冷。
“扶玦兄你什么意思……”
“我这儿只能借你一把剑,剩下的,我袖手旁观。当然,你没有救他的义务。救了,也许你自己便会永远留在这。”
“不是扶玦兄你……”韩书良看着江楚,又看向赵昱,“赵大哥?”他见赵昱无动于衷,便去寻柳护卫的眼。
后者倒是想帮,可被江楚横剑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