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黄桷树听说是自己长出来的,在我妈怀我的那年,从地上破土而出,和我一同长大。
曾经有人说拿三千块钱买回去,我爸拒绝了,说那是我的根。
望着和我同年的“兄弟”,我祈祷它能在夜晚分我一点养分,让我长得和它一样粗壮。它朝向蓝天的枝叶,我见过它无数次的飘零,光秃秃的,树杈上的鸟窝,每当嫩叶新发,都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
夏天在树荫下纳凉,大人摘花生,我拿着纸飞机和竹马,逆风追逐微凉,微风路过,吹来淡淡叶香,松开手,纸飞机乘着风飞过我的童年。
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的纸飞机,是飞得最远的时候。
童年对我来说,是满地沙砾中,能捡起来为数不多的宝石。像钻石般剔透,又如弹珠般多彩。自从成年之后,他们便越发遥远透明,埋藏在沙砾之下。
长大好像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又好像只是在转眼之间,我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屁孩开始,就踩在他们的年华上肆意涂鸦。涂出花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肤、越来越深的皱纹和越来越多的老茧。
他们老了……我拿他们的年华当作挥霍的颜料,乐了我的生活,弯了他们的脊梁。
蓦然回首,我已经站在破碎的阶梯上,他们已经无法护我安然登顶,无力维系,被我甩在身后,但他们依旧张开不大的怀抱,佁然不动的站在摇摇欲坠的阶梯上,尽力给我撑起不大的保护伞。
这天晚上,我站在院子里,黑夜的寂寥胜过新年的喜悦,院子里开着灯,我蹲在墙角的黑暗里默默抽烟,用目光扫视一成不变的房屋。
烟盒里大概还有十支烟左右,得省着点抽了,在家抽的太多,不免又得被我妈叨叨一番。
天空突然下起下雨,远处的车灯晃眼着靠近,撞碎了夜的沉寂,一路停到黄桷树下。我将烟掐灭,几步迎了上去。
连绵的雨丝浮动在灯光中,光影在墙上闪动,好像给灯光装上遮罩。
我走到车边停下,打开门,我外侄儿并扑倒我身上,抱着我的腿,欢声嚷嚷道:“舅舅!”
我弯腰将他抱起,手上的分量明显比去年重了一点,“又长个了。”
带着我姐和姐夫回家,我爸妈已经站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
看见外婆,怀里的小孩挣脱着让我松开,几步投入我妈的怀抱。
这个夜晚,我们一家人才算是齐了,整整齐齐的坐在饭桌上旁。
我爸将去年别人送给他不舍得喝的酒也拿了出来,给我和我姐夫都倒上一杯。
酒杯中倒映出头顶的灯光,我们仨碰了一杯,我爸喝了酒,也打开了沉默话匣子,和我姐夫聊了许多,然后渐渐的也跟我聊了起来。
他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我妈碰了一下他,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然后又是一杯酒下肚,沉默半晌后,才在我妈的注视下掏出一张卡放到桌上:“这里有十万,本来我和你妈是打算留给你结婚用的,你拿去吧。”
我望着这张卡,一时有些意外,也有些惭愧的无地自容。十万块钱,如果小康家庭也分级别,我家肯定是最低一级的,这钱我很清楚,这对我家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是他们省吃俭用好几年才能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