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年迈的、沙哑的音色。
“我有罪,就让我困在此处吧……”
“你来了,你终于来赎我出去了。”
“快,好孩子!到我这儿来、到我这里来——”
他不断地在呼唤着,声音中充满了欣喜与渴望,让赵水听之生怯。
这是,恶灵的召唤吧。
“不、不可……”赵水攥紧两拳,摇晃着头拒绝,想甩开这说话声。
可那声音消去,白光依旧,自西南如天桥般横跨半空,冲顶灌入,由上而下贯穿他的全身,再从七窍外散。
这架势,像是要把赵水整个人里里外外重新清洗一遍,任由他再抵抗,也无济于事。
“杀啊……”
“只要攻进去,城内所有,汝等同享!”
又是不知何人的星念,灌入了赵水的脑海。
他听见了厮杀、响彻云霄的战鼓,还有无数人的哭啼。
杀戮、肆无忌惮的掳掠,在城门大开之后纷乱而彻底地发生了。成千上万的兵将,在冲入城中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打开了恶欲之门般,化为被欲望操纵的禽兽,在被连绵山丘环绕的领地疯癫入魔。
“不、不!”赵水的身子发颤,想要后缩却动弹不得。
他不想看到这些,不忍去触及最恶处——
这就是恶渊海的渊底吗?
是无数的怨念、非人的境遇,堆积成了这片人世间污垢最深的遗弃角落?
“赵水!”赫连破的喊声冲破风暴,隐约传来。
画面不再继续。
只有一开始的沙哑之音,在赵水的两耳旁留下最后一句——
“我等你来,等你来恶渊海,哈哈哈……”
它牵着笑声,渐渐远去。
充盈在耳边的咆哮风声终于示弱,那股压制在身的力量也逐渐消散,赵水浑身被黑雨打湿,冻得冰冷。
但很快,他便感到肩上、手背上传来温和的暖意。
几人冲到赵水身旁,不停地呼唤他。
片刻后,赵水才睁开了双眼。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哼叹一笑,吐气说道:“看来我真是,做了个错的提议。”
“可有受伤?”付铮扑在他身旁拉着他的臂膀问道。赵水摇了摇头。
苏承恒握住他的手腕,探着脉搏,说道:“脉象杂乱,但内底尚稳,无碍。”
“那就好。”
几人松了口气。
可是赵水却一点儿都未感觉到好。
是的,他没受伤,快慢交叠的脉象是他自己催动内力导致,除此之外,丝毫无恙。
可笑吧,被缠着黑影戾气的力量在身体里走了一遭,竟然熟得好似自身一样,于他而言,可以厚着脸皮装作碰巧而已地称之为“好”吗?
“天地混沌,善恶同出……”
许瑶儿也夜观天象,说那恶人头子或许快要显现了。
自遇到叛乱一事后,赵水以为预言中的恶人,大抵是那造反队伍里的某个人,与己无关。而他的命运交错、改名换姓,只不过是在预言阴霾下的一次“误伤”,所以很快便没再在意。
可他竟然忽略了,“善恶同出”这四个字。
试问那些个反贼中的哪一个,能与赫连世子提得上“同出”二字?
恶渊在呼唤他。
意图将他叫醒般地呼唤。
“赵水,你还好吗?”付铮见赵水怔然未动,倾头问道。
赵水的眸睫颤动,侧肩顺着她的手力往一边滑开,一手撑地站起了身。
“我没事了。”他说道。
“真的?”
“嗯。”赵水颔首道,一抬眸,刚好碰上赫连破的灼灼目光。
那对目光好似能看透他的畏惧,甚至让赵水觉得,方才他所想到的,眼前的这位世子也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有那么一瞬间,赵水慌得胆颤。
但随即,赫连破便神色如常,垂眸说道:“看来恶渊之灵比想象中更为强大,再往前走,需提高警惕,莫被扰了心神。”
“嗯。”
“两个时辰后,往西南去。”
“是。”
看着赫连破转身下坡的背影,赵水只感到浑身有种挣扎无力之感。
这段日子,他当自己是朋友、同伴,如此器重而信任,是亦兄亦友的亲近。或许刚刚他怀疑了,但别无他据,便只当碰巧。
可他哪里知晓,眼前此人,却是与他同根同源的血浓于水——
曾几何时,这样的关系也变成鸿沟?
赵水绝不愿让他知晓。
夜尽心疲。
几人寻到一处背风处,暂时歇下。更深露重,他们的外衣被褪下叠成好几层,挤成一团两两地盖在身上。
赵水听见苏承恒很快传来轻微的鼾声,不禁羡慕起他的无事一身轻。他闭上双眼想清空心绪,却根本做不到。强行压抑,则更加悲从中来——
他究竟为了什么,不听爹娘的劝硬要从小渔门跑出来?
为了当魔头吗?
这样想着,赵水动动眼珠,还是烦闷地睁开了眼。
模糊的黑褪去,这一聚神,他差点儿“哇”地蹦起来。
一双瞪得溜圆的白眼珠子就紧贴在他面前,要不是还有呼吸的阵阵气息传来,他恐怕就要以为那个白光里沙哑说话的鬼灵过来寻他了。
赵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也默不作声地回望赵水。
而旁边,还有一个、两个……好些个人!
紧接着醒过来的是许瑶儿,估计是触碰到了什么,睡梦中伸手挠了挠。
“啊——”
一声尖叫,驱走了睡梦里的周公。
“什么人?”赫连破握刀起身,厉声道。
原本参差不齐站作两排的人在几人惊醒后立即退后,手上全都响起刀链拷锁的声响。
赵水他们心中一紧——
这种荒郊野外,不会是遇见土匪了吧?
“你们是谁?”
“你们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