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山水,一行人终于到了同沧。同沧是这临海之地的县城,往来客商不少,当地做生意的人也很多,虽然他们到达的时候天色将暮,路人却依旧络绎不绝,华灯初上,酒帘招摇,衬托出一番繁华的味道。车马在闹市里慢慢悠悠走着,最后停在一家名叫“瑞仙居”的客栈门口。对面亦停下来一顶小轿,轿中走出一个二十多岁年纪书生模样的人,又走出一个年过半百的仆妇,手中牵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直嚷着要睡觉,书生便令仆妇带着孩子上楼。他在客栈门前见了展昭,眼中一阵惊喜,快步迎上,到了展昭跟前就要跪:“下官罗元敬,拜见展……”
展昭突见面前有人一来就要拜,也颇为意外,因不想惹人注意,不等书生说完,忙扶起道:“兄台起来说话。”
书生站直身子抬起头来,展昭才想起原来是今年题名的进士罗元敬,便道:“原来是罗兄。我们进去再说。”
这罗元敬是谁?原本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一个秀才,在途中被山贼打劫时,为展昭所救,后中了进士,在朝中又与展昭有过一面之缘,对展昭一直感激涕零。
众人一道进去找了处僻静的雅座。展昭向罗元敬简单做了介绍,除了说出程冲身份,只说其余诸位都是他的朋友。罗元敬并不知道展昭出身江湖,见大多是些江湖人士,心里免不了犯嘀咕,含笑招呼了一番,不过是些场面话。
展昭问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罗兄。早前听闻圣上点了罗兄武陵县令一职,真是可喜可贺。但不知罗兄为何会在此地?”
罗元敬忙抱拳道:“这都要多谢展大人您,当日若非您出手相救,下官早已命丧黄泉,又怎有机会为朝廷效力?”又道:“虽拟任武陵县令之职,但现任县令还有三月才到致仕之期,我正好回家乡打点一些家中事务。”
“哦?”展昭闻言挑眉道:“不知罗兄家居何处?”
“离城往东南不远,还有个名叫东流的小镇,我家就在东流镇上。虽不及此地热闹,却因临近海边,景色极美。这海边最好的东西,可都在东流镇上。既然展大人以及在座的诸位朋友今日到了这里,这正是下官的造化,不妨赏光到东流镇上一游,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展昭忙道:“多谢美意,我们在附近还有事要办,就不叨扰了。”
罗元敬道:“何来叨扰?若大人一时分不开身,下官便回家中候着,不论三五日,还是十天半个月,等大人事情办完了,下官再来恭迎就是了。”
展昭暗忖这罗元敬还未上任,倒是官场那套全会了,再次推托道:“我们确有要事在身。他日若有机会,一定登门造访。”
罗元敬也不便再多说,只好道:“那么大人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只管吩咐,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又举杯道:“下官先敬您三杯,谢大人再造之恩。”
宁真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凤儿,我不喜欢听他们说话,我们换张桌子吃饭。”
“好。”说完唐凤随宁真往屏风外走去。
这几日下来,展昭已对宁真的种种行径习以为常,只是罗元敬瞬间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白玉堂笑笑,走到宁真跟前:“白某也不想和他们同桌吃饭,不知可否和姑娘一道呢?”
宁真道:“你若也不喜欢,过来和我们坐就是了。”
白玉堂也走了,走前促狭地看了展昭一眼。
罗元敬端着杯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惶恐问道:“展大人,是不是下官说错什么话了,得罪了大人的朋友?”
“这……”展昭摇头一笑,端起杯来:“倒也不必理会,我们喝酒便是。”
“罗大人哪有说错话?”百灵连忙笑道:“只因为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没见惯这样的场面。您大人有大量,可别放在心上才好,其实他们为人很好的。”说着又站起来斟酒。
“是这样吗?”罗元敬看了看展昭,见他并未否认,才如释重负地坐下来,说道:“多谢百灵姑娘宽慰。”
展昭道:“罗兄,敢问罗兄是否从小在此地生活?”
罗元敬道:“我打出生起就住在这里,直到进京赶考。展大人是否要打听什么事情?下官知无不言。”
展昭道:“正是。请问罗兄知不知道一个叫仙乡谷的地方?”
“仙乡谷?”罗元敬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道:“没有,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
展昭的心沉了一下,但转念想到,沐晴云的说法也许是查自古籍,现在名称已变了,便又问道:“那这附近是否有什么盛产毒物的地方?”
“这倒是有,”罗元敬立刻道:“不过并非大人所说的名字,而是叫做‘恶虎岭’,据说里面几乎一年到头瘴气弥漫,毒物横行,我们从没人敢去。”
展昭眼睛一亮:“哦?你可知要怎么走?”
罗元敬道:“往西二十里即是。不过,展大人,此地相当危险,去了的人都是有去无还啊。大人非去不可么?”
展昭道:“只因有桩案子与此地可能有所牵连,免不了要去走一遭。”
“既是如此……”罗元敬沉吟道:“我随身带了一个家中老仆,对家乡之事所知甚多,不如我叫她下来问问,也许能对展大人之行有所裨益。”
宁真、唐凤、白玉堂找了位置坐下来,又招呼店小二重新上了酒菜。唐凤道:“宁姐姐你再不说走,我也是要走的了。那个罗什么敬的,我一听他说话就头疼。”说着把酒给三人各倒上一碗,端起碗来猛饮一口,大声道:“这样喝酒才痛快嘛!”
白玉堂笑道:“我也觉得和两位姑娘一起喝酒,愉快多了。”
“不过,”唐凤托腮道:“看来程冲说得没错,你看罗什么敬的样子,展昭在朝廷里一定很威风。”
宁真不言不语端起酒碗浅饮一口。
白玉堂显然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呵,你是不懂,京城的王公贵族多了去了,展昭算得了什么?”
唐凤道:“就算是这样,像他这样武功高强,侠肝义胆,又温和又、又好看的人有几个?”她努力搜罗着自己脑海里能想到的字词。
“瞧你把他夸得跟朵花儿似的,”白玉堂弹了唐凤的额头一个爆栗:“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唐凤红着脸搓搓额头:“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乱讲什么。”
白玉堂笑笑,斜眼望见一个老妇在罗元敬的带领下毕恭毕敬地走进屏风后,忽然叹道:“你别以为他多威风,其实……”他顿了顿,端起碗中酒一饮而尽,:“做官是件挺没意思的事。”
唐凤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做过官似的。”
里间的酒菜摆了一桌,却未曾食之过半。只因展昭、程冲顾着打听消息,罗元敬和百灵都是满腹心思,那老仆妇又实在太过拘谨。
只听那仆妇正说道:“原来展大人想去恶虎岭。”
展昭问道:“大婶,恶虎岭以前可有过别的名字?”
仆妇答道:“我曾听以前的老人们说过,很久以前,那地方原叫“仙乡谷”,据说是神仙住的地方,里面有人间见不到的奇景。”
展昭和程冲心中皆是一喜,知道找对了地方。
程冲问道:“那怎么后来又叫恶虎岭了?”
“听说是求仙的人去了不少,却有的死在了入谷的路上,有的去了就没再回来。后来为了吓唬年轻的后生,就将这名字改为恶虎岭,只说是有毒虫野兽横行,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渐渐的也就没人去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遭,”罗元敬道:“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展昭道:“大婶,关于这仙乡谷,你若还知道些什么,不妨一一道来。”
仆妇仔细想了想,道:“只记得儿时街坊间有过这么一首打油诗,那时的小孩子都会念的。‘圆月照仙山,山在云雾间,若无有价宝,莫去求神仙’。传说是月圆之夜去寻访此地,自有仙人指引。”
听到此处,展昭和程冲相看一眼——明日正是十五。
只听那仆妇道:“后来因人们忌讳,都不准孩子们再提。我也就知道这些了。”
仆妇所言不多,但这些信息已经足以确认仙乡谷的所在了。
晚饭过后,展昭和程冲便找了白玉堂商议,由他二人前往仙乡谷查探毒药来源,白玉堂则到附近城镇继续打探消息,几日后仍在瑞仙居汇合。只是眼下他们各有安排,展昭不禁忧心百灵该如何安顿,他道:“我们这一去,几日能回客栈也没个定准,即便回来碰了面,也不会长久逗留在此地,让百灵孤身一人留在客栈恐怕不妥。”
程冲道:“让她先跟着唐凤她们两个,回头再说。”
展昭道:“唐姑娘她们也是四处寻人,成日东奔西走,回头能不能再见面都难说。”
白玉堂道:“我倒有个主意,那个衣锦还乡的罗什么敬家不就在这附近吗?让她先去他家住着。举手之劳,我想,那姓罗的应该不会拒绝吧?”
展昭闻言一笑:“我早该想到的。正好罗大人说他还在城里逗留一天,采买些东西,我明日一早先问问百灵姑娘的意思,若她愿意,我便去和罗大人商量。”
百灵拿了些体己银子出来,吩咐厨房熬上一锅银耳百合汤;又回房对镜补了补妆容,佩上一支精致的珠钗。今日听众人席间所言,料到展昭会以身犯险,恐怕不会带自己同行。她总觉得人不在眼前就有了变数,让人心里不踏实,若能在走之前抓住他的心,便任他离得多远都不怕了。虽然她并没有把握,但这样的男人也许她这辈子都无法再遇见第二个了,无论如何,总该试试。
宁真和唐凤在房里聊了会儿天,正要歇下,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唐凤一边道:“这么晚了,谁啊?”一边去开了门。只见百灵笑吟吟从食篮里提出一只瓷盅:“唐姑娘,宁姑娘,我给你们熬了点银耳汤消消暑。”
唐凤忙接了过来:“你可真好,我正想喝呢。你也进来坐坐。”
百灵笑笑,摆手道:“晚了,不打扰你们,你们也好早些休息。”
百灵走后,宁真道:“她总是这么周到,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