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上,龙峤一头冷汗,双手各用三根手指头捏着纸杯边缘,小心翼翼从饮水处往回挪。人没归位,水先洒了三分之一。他嫌弃地看了眼仍在颤抖的手臂,索性把杯口捏合住,晃晃悠悠走回来。
隔着数重人影就听见隔壁病床的嬢娘在呱嗒:“刚送来时真是吓死个人咾,就这么躺着一抽抽的。我还听到护士讲,他的心有啥子问题。心脏病那可是大事哩,你们家里人千万注意!”
哪个家伙这么倒霉?龙峤还在咂摸,就听见一个温柔但冷淡的回答:“我不是他家里人。”
噢,原来倒霉的是自己。
他急急用肩膀拨开挡在前面的人,仍没快过嬢娘那张嘴。
“女朋友也一样噻。要多关心他,管着他,他才不得乱来。都有心脏病了,还打啥子架噢……”
“也不是……”方蔚然被热心嬢娘抓着手,正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靠坐在病床边。听见响动,她转过脸来。一脸又无助又委屈还要强作镇定的小表情,被灯光照映得格外生动。
就像许多年前在月光下那样。
龙峤怔了怔,这些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懈可击的微笑。
“聊聊?”他听见她问自己。所以不是麻醉带来的幻觉。
“还有啥好聊的。”他烦躁地捏着两杯水想要放下,找了一圈才发现预备放水的塑料凳被一兜东西占据了,于是更加烦躁。
“你又不是我家里人,又不是我女朋友,能聊啥子?”他抬脚踩住凳底那道横杠,作势就要踹翻,“哪个的东西到处乱搁?”
“讲话就好好讲。”隔壁嬢娘不满地拍他,“人家好心好意带了东西来探望,你这个后生好不懂事。”
龙峤瞪着那一兜矿泉水和袋装面包,悻悻然收回脚。
“给我的?”他抽出一瓶水,啧啧道,“谢谢方书记的爱心!”
“吴顺去找你了,晚饭都没顾上吃。”方蔚然平静地说,“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别让他把全县城的烧烤摊翻个底朝天。”
抛到半空的矿泉水落下来。龙峤下意识抓握,瓶子却划过他震颤的手掌,重重摔在地下。
“找我干啥?”
“他担心你去喝酒会有危险。”方蔚然扫了他一眼,谴责之意不言自明。
龙峤俯身捡起瓶子,把这瓶不属于他的水粗暴地塞回塑料袋,接着粗暴地按动手机。
电话那头吴顺的声音还带着喘,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知道,没喝酒。
——你管我在哪?大夫让我静养,安静你懂?
——不用,你自己爱吃啥就买,对,我请。
——滚,浪你的去!
挂断电话,他又给吴顺QQ转账一千块,把手机屏幕怼到方蔚然眼前:“可以了?”
方蔚然的视线落在重新包扎的手臂上,知道纱布下是已经缝合的伤口。心底滋味一时难言,既惆怅自己一句嘲讽就让这个人打破誓言,又恼恨这个人太容易打破誓言。
她有意再嘲讽两句,细眉却不由自主拧起:“局部麻醉的反应这么大,还需要留院观察?”
“正常。打过麻药你就知道,血管收缩调节什么的,多喝热水就行。”龙峤嗤笑一声,抡了抡胳膊,显示自己生龙活虎,“我都说了没事,国内大夫就是胆子小。”
“心脏也没问题?”
“别咒我,还要回去踢比赛的。”他大剌剌把自己摔向病床,眼看着方蔚然避之不及地起身,“就算有问题,我有的是钱找护工,用不着方书记献爱心。”
他四仰八叉躺在那里,听着床边细碎的响动,知道方蔚然离开了。
隔壁嬢娘看不顺眼:“抻抻抖抖个后生,生了张嘴讲不来话,活该没人管。”
龙峤咧嘴一笑,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