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和你爷爷一块儿打鬼子,受伤这种事不提,死都不怕的...”
苏茵喜欢听顾爷爷说?起过去?,好像自己爷爷还在身边似的。
“后来你爷爷带着?你不容易啊,我给他寄信寄钱,他还不收钱,这人就这个犟脾气,气得我骂了他几句,要不是当时军区事情多走不开,我高?低要去?你们那儿埋汰他。”
苏茵莞尔一笑,其实自己爷爷的脾气和顾爷爷挺像,又犟又轴,她?以前听爷爷说?过和顾爷爷爱吵架,可?吵着?吵着?说?起行军打仗的事儿,立马就能和好。
都是直肠子,没太多弯弯绕绕,实在人。
“你和你爷爷在村里?也不容易。”王奶奶越想越心疼,拉着?苏茵的手?,脸上皱纹铺开,一派慈祥模样。
苏茵摇头,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还好,有遮风挡雨的屋子,有吃的就够了。爷爷一直教育我,得脚踏实地,不求多的,平安健康就行。”
“你爷爷是个明?白人。”老太太感叹。
顾承安默不作声,在旁边看着?自己爷爷奶奶和苏茵说?话,苏茵背对着?他,单薄纤瘦的背直挺挺的,两条麻花辫乖顺地搭在脑后,细碎的碎发随风轻轻飘动,伴着?她?动了动身子,说?起过去?的苦日子,却嘴角含笑,瞧着?又乖又温柔。
再念及信里?一句一句言辞激烈的污话,顾承安心口?隐隐发闷,眉心深拧,大步走到沙发旁。
“爷爷,我记得我们院里?之前有谁转业去?了和平县?”顾承安模糊有个印象。
“是,你齐叔转业的,他和茵茵老家一个地方。”
五年前,大院里?和顾老爷子关系不差的齐家人转业离开回了老家,正是苏茵的家乡。
顾承安上邮局一趟,花钱拨通几经周折打听来的电话。
“齐方明?,是我,顾承安。怎么?忘了大院里?这些人了?”
“...行,有机会见。对了,有事儿找你帮个忙,帮我打听一个人,就是你们和平县的,在山岗公社?,姓苏,叫苏建设。你侧面找人问问情况,打听点?实在的过来,尤其是,有没有苛待侄女之类的。”
电话那头的齐方明?满口?应下,当年关系不近不远,可?他在大院就没少被顾承安关照,虽说?如今多年没联系,帮忙打听个人都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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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茵不清楚自己三叔往京市寄信的事,她?在京市安稳下来后,只?给姨奶奶寄信报了平安,老太太是村里?难得能识字的老人,文化水平可?见一斑。
姨奶奶刚收到的信,当初就和苏茵约好,寄信人的名字写别人的,以防被她?三叔发现?,就连这信,都是让自己孙女去?县里?邮局领的,没敢等?邮递员送到村里?来。
看着?信,姨奶奶慈祥地笑笑,转身便烧了。
“奶奶,您怎么烧了啊?”小月有些可?惜,还想再看看茵茵姐姐寄回来的信。
“免得被你三叔看到,到时候给茵茵使绊子。”
苏茵除了寄信,还给姨奶奶和小表妹寄了五块钱和一斤京市特产酥心糖,过去?多年,姨奶奶对自己和爷爷多有帮衬,这回苏茵能趁三叔三婶不注意偷偷坐上去?京市的火车也多亏了姨奶奶打掩护。
姨奶奶是个节省人,只?让孙女吃一颗糖,剩下的锁进柜子里?。
转身看着?孙女翘得能挂油壶的嘴,朗声一笑,“就你这嘴,我不锁着?,两天就能吃完!”
小月心虚垂下头,知自己莫若奶奶。
两人相依为命,说?了会儿话,便去?准备晚饭,今晚吃得好些,炒个白菜。
铁锅里?冒着?热气,透过袅袅炊烟,姨奶奶见着?一个年轻男同志走了过来。
“是何奶奶吧?您好,我是县里?档案局的小齐,跟您打听个事儿。”
姨奶奶警觉起来,上下打量这人,疑心是不是来给茵茵使坏的,刚准备装聋就听到男同志继续开口?。
“打听打听苏建设的事儿。”
姨奶奶听到这话,一拍大腿,话立马涌到喉咙口?了,“他的事儿我可?知道!”
——
“同志,麻烦看看有没有我的信,收信人是苏茵。”苏茵正在邮局取信,上回的文稿投递了京市晨报和青年杂志,尤其是青年杂志,是她?仔细研究过文风才写的。
“有,两封。”邮局工作人员显然已经注意到她?,每半个月准有信来,寄信方不是报社?就是杂志社?,忍不住好奇,“同志,你在投稿啊?”
这种事情不稀奇,只?每回都能中稿让他咋舌。
苏茵含糊一句,捏着?两个信封离开。
京市晨报和青年杂志各有五元稿费,这回一次性就收获了十元,苏茵扬起嘴角,小小的荷包又鼓了几分,真好!
想到上回顾承安控诉自己没给他织毛衣,便心虚地调头去?供销社?专给他买糕点?。
宋媛把称好的杏仁酥递过去?,收下苏茵的一斤糖票和一毛钱,“你还真是能耐,又中稿了!快给我看看!”
宋媛如今已经成了苏茵的忠实读者,最爱盯着?她?中稿的文章看,这回在杂志上发表的短篇故事,更是看得津津有味。
两人寒暄一阵,供销社?忙碌起来,宋媛在工作间隙开口?,“茵茵,我星期五下午换班了要去?相亲,你能不能陪我去??”
“相亲?”苏茵惊讶片刻便反应过来,宋媛如今二十三,当年十七岁就下乡,不同于许多知青挨不住在乡下结婚安定下来,她?等?到了用工作单位接收的机会回城。
可?她?这个年纪还没结婚,在家里?算年纪偏大的,许多姑娘家十九二十就定了人家,乡下更有甚者十六七就摆酒了。
“好啊,你相的谁啊?家里?介绍的?”
宋媛摇头,“我自己找媒人介绍的,家里?住着?太挤,我嫂子有意见呢,我还是得早点?搬出去?。”
原本,宋媛一家六口?人住在二十多平的筒子楼,不可?谓不拥挤,等?宋媛今年回城,家里?更是快下不了脚。家里?就这条件,当初给她?倒腾的工作是宋母让出来的,现?在宋媛一回来,再隔了床板出来,时间一久,大家都难受。
宋媛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抓紧结婚搬出去?。
“成,到时候我们在供销社?见。”
拎着?杏仁酥,苏茵慢悠悠往家属院去?,路过大门口?立着?的黑板宣传栏,上面写写画画,正宣传着?靡靡之音的危害。
这块黑板报正是何松玲写的,当然,功劳全被辛梦琪得了。
苏茵驻足片刻,看着?斗大的红色靡靡之音四个字,想起前阵子在何松平家听到他们几个男同志悄摸放的歌曲。
听说?是港城的磁带,里?面飘出的是自己从没听过的曲调,声音温柔动听,和大队那口?大喇叭里?播放了许多年的样板戏完全不一样。
就这么想起来,似乎耳畔还有余音环绕,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路上遇到何松平几人,苏茵想起还被人载着?回来过,主动打开油纸袋子请人吃杏仁酥。
几个男同志哪好意思,拿了一块酥四人分着?吃了。
顾承安今天被办公室的刘哥拉着?诉苦,说?起家里?亲妈和媳妇儿吵架,吵得他脑仁疼,不愿意回去?,顾承安被他拽着?上房管局食堂吃饭,回到家已是傍晚。
洗漱后回房,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门外站着?个娇俏姑娘,手?里?拎着?个油纸袋子。
顾承安倚着?房门,凤眼微亮,“装的什么?”
“上回说?给你买的糕点?。”苏茵努力一视同仁,毛衣已经织好了两件,给顾爷爷和王奶奶的,剩下三件正在进程中。
顾承安接过袋子,拿出一块杏仁酥扔进嘴里?,嚯,真甜。再伸手?,又拿出一块直接喂到苏茵嘴边。
见苏茵愣住,红唇紧闭,冲她?抬了抬下巴,“张嘴啊。”
突然被人塞了一块杏仁酥,苏茵慢慢咀嚼,收手?时,男人粗粝的指腹不经意间从自己脸颊边擦过,有些刺有些痒。
“那我走了,你慢慢...”吃字还没说?出口?,苏茵却被顾承安一把拽进屋里?,房门一关,砰的一声后,满室寂静。
苏茵震惊地看过去?,疑惑地盯着?顾承安,原本还不觉得什么,紧闭的屋子里?,两人面对面站着?,顾承安穿着?一身黑色棉布睡衣睡裤,刚洗过的头发柔软地耷拉着?,和平常不太一样,高?高?大大的男人在屋里?存在感十足,苏茵脸有些烫。
“给你听好东西?。”
顾承安转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盘磁带,再拿起桌上的收音机,磁带入盒,苏茵立马想起那天在何松平家的歌,瞬间期待起来。
“过来。”顾承安用脚尖勾了勾身旁的木椅,给苏茵一个眼神,“坐着?听。”
“好!”
清脆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期待。
因着?是在家里?偷听靡靡之音,顾承安将音量调低,收音机放在中间,两人距离很近,竖着?耳朵仔细聆听里?面传飘出的动人歌声。
“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我把一切给了你,希望你要珍惜1...”
苏茵第二次听到这样的歌曲,美妙得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唯恐惊扰了这片温柔婉转。一曲唱罢,苏茵缓缓转头,睁着?一双仿佛水洗过的眸子,盈润清澈,看着?顾承安,默默不语。
微圆的杏眼仿佛会说?话似的,看得顾承安喉咙一紧,他看懂了,只?伸手?按下播放键,“再听一遍。”
苏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嘴角扬着?笑,梨涡若隐若现?。
月亮爬上树梢,高?高?挂在深沉如墨的夜空,银白月光倾泻,透过玻璃窗洒进点?点?光辉,屋里?青年男女在梨花木书桌旁,聆听阵阵美妙歌声回荡。
苏茵专注地听着?歌,眉眼染笑,唇角上扬,沉浸在美妙歌声中,而他旁边的顾承安却是发现?了什么比听歌更好的事,转头看着?苏茵,两人离得近,阵阵清幽香气飘散,这是完全不同于这个男人卧室的幽香,清清淡淡却又撩人心弦。
顾承安撩起眼皮,看着?身侧苏茵沉醉的眼神,加入po腾讯群思而咡二勿九依四七,看最全网文揉纹浓密卷翘的睫毛轻颤,屋里?电灯昏黄的光线扫上她?的眉眼,晃动着?透出光影。
当晚,他把收音机和磁带一并塞到苏茵手?里?,“自己偷偷听,谁都别说?。”
苏茵感动得不行,年轻时候的大佬其实是个好人!
接下来几个夜晚,苏茵看完书,收拾好后上床躺下,将凉被罩在自己身上,学着?顾承安那样,轻手?轻脚将磁带放进收音机,按下播放键。
低吟浅唱声在被子里?回响...又是一夜好梦。
渐渐沉迷在靡靡之音中的苏茵过了几天便把收音机和磁带还了回去?,她?知道这个收音机是顾承安的,磁带他们一帮兄弟要轮流听。
虽说?东西?还了,可?歌曲调子似乎刻在了脑海里?,时不时响起。
就是后来每每经过家属院里?的黑板宣传栏,她?都有些心虚,上面大大的靡靡之音的危害几个字真是灼人。
转眼到了周五,苏茵陪着?王奶奶织了会儿毛衣便收拾着?准备出门,顾成安余光一瞥,状似不经意开口?。
“你去?哪儿啊?”
“去?外面,有点?事。”今天她?要陪宋媛相亲。
顾承安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又别过脸去?,倒腾着?收音机。
下午三点?,苏茵和宋媛在供销社?门口?碰面,宋媛今天明?显打扮过,穿着?崭新的粉色碎花褂子,两条麻花辫上散发着?幽幽的头油香气,是个模样俊俏的女同志。
“这身打扮真好看。”苏茵少有见宋媛这般收拾,眼睛亮了亮。
宋媛拽着?辫子带着?些羞意,“别打趣我!”
今天相亲的对象是她?托供销社?里?另外一个售货员大姐介绍的,把自己的要求一说?,大姐当即提供了几个选项,都是国营厂的正式工,大有前途。
“那你今天见谁啊?”
“说?是轧钢厂生产车间的二级工,家里?人口?简单,就他父母和一个妹子,人也不错。”
宋媛想得清楚,既然准备结婚,还是得为以后考虑,婆家人口?简单些日子也舒心。
至于自己家里?,宋父宋母心思在带孙子上,给她?提的相亲对象她?都不满意,本来家里?准备让她?嫂子去?张罗,宋媛更是拒绝,还不如自己托人找。
两人先?和做媒的大姐碰面,李大姐见到简单打扮过的宋媛眼睛一亮,再看看她?旁边站着?的苏茵,却是眼前一黑。
等?人走近了,激动道,“你今天相亲家里?不来人?怎么把你朋友带来了?”
“我让茵茵陪我来看看的,把把关。”
李大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苏茵同志长得太好,要是你相亲对象看上她?了咋办?”
苏茵:“...?”
宋媛却是满不在乎,“那就说?明?这人不靠谱呗,正好,相亲就发现?了,省得以后结婚才知道,有我哭的。”
苏茵再次被宋媛的想法震撼,还真是挺别致的。
二人跟着?李大姐和男方见了面,说?了会儿话,李大姐让双方去?人民公园坐坐,自己还要回去?上班...
不远处,胡立彬和吴达出来晃荡,眼尖地瞧见个熟悉的身影,胳膊肘一拐,戳戳吴达,“哎,那不是安哥媳...不对,娃娃亲对象吗?”
吴达伸长脖子,定睛一看,还真是!
这场景两人不陌生,女方和男方见面,怎么看怎么像相亲。
等?做媒的李大姐离开,迎面走来,胡立彬上前搭话,“大姐,你刚带着?那女同志在干嘛啊?”
李大姐警惕性不高?,又是爱给人做媒的,当即笑道,“干啥?相亲啊!怎么,你们两个浓眉大眼的男同志没结婚哪?想找媳妇儿啊?”
艹,胡立彬和吴达对视一眼,这苏茵是要给安哥带绿帽子啊!
“走走走,快找安哥去?!”
两人激动地跑了几步,又默契地一同停下,吴达摸了摸后脑勺,看向?胡立彬,“这算戴绿帽子?”
胡立彬沉默,咂舌一句,“好像...也不算吧...?”
两人藏在墙角一合计,得出一个结论,准是苏茵同志知道顾承安不想结婚,开始找后路了。
“其实也可?以理?解。”
“我也觉得。”
可?这事儿要不要告诉顾承安,两人有些犹豫,最后石头剪刀布,胡立彬赢了,一块儿出发去?家属院找人,一趟折腾下来却扑了空,被吴婶告知人去?邮局了。
顾承安这会儿确实正在邮局,按照和齐方明?的约好的时间,给人去?了电话。
电话里?,齐方明?正向?顾承安说?起自己这段时间打听来的消息。
“承安,我问过了,你说?的这个苏建设在他们队里?不咋样,挺多人看不上他们两口?子的,干活特会偷懒,听说?,之前他还打主意想把他侄女,叫什么苏茵的嫁给民兵连连长儿子,那人就是个混渣滓,爱耍酒疯打人,前头一个媳妇儿就是被他打跑的,大队里?没人愿意把自己闺女嫁过去?,我悄摸打听了,苏建设能有好处,两百块彩礼。”
齐方明?远在千里?之外,自然不知道自己一番话让电话这头的顾承安眉目带霜,只?感叹一句,“还三叔呢,真是有够不要脸的,这是想两百块钱卖了侄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