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凉下意识地回头,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宽宽的脸,一双紧皱的眉头,两眼圆瞪,腰间的围布还没有除下,从头到脚似乎都是白扑扑的,到处沾着面粉。
看来是白案师傅。
她立刻低头道:“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大师傅原谅”说着就要往外退。
“你等等”那大师傅说话中气十足,看来平日是呼喝惯了的,一出口就让人抖三抖。
“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呢?”他狐疑着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杜云凉暗暗叫苦,没想到还没被安排活计,就先犯了错,这可让熊管事难做了,于是低头思索着如何应付过去。
春路听到这边响动,心道不好,大厨房平时不让人随意进出,她打量着一天之内只有此时厨房里没有人,这才让杜云凉去把规矩看一看,看来自己还是做得不妥,没有多让她等一等,是自己太心急了些。
她看了一眼刚刚从杜云凉碗里倒进自己碗里的面条,脸色发苦。杜云凉不懂规矩,曾府的饭碗里是不许见剩饭的,若有一次剩饭,年节不许领赏,若有两次剩饭,三月的工钱没了,若有第三次,那曾府里就没这个人了。她完全是出于对杜云凉的担心,怕她不理解自己帮她吃掉剩饭的必要,亦是怕她难堪,这才趁着此时把她支到厨房里。
而且是别人还好,但偏偏是卢师傅,她有点发怵。
卢师傅是出了名的严格,对自己的手艺严格,对手下的人也严格。他做的面点都很对曾老爷口味,因此独得恩赏,这让他愈加严苛起来。不仅如此,他做人还是独一份的执拗,除了管事和主人,谁对他说话都不好使。
发怵归发怵,是她让杜云凉去大厨房的,她就该担这个责任。于是春路拍了拍衣服站起来,脸上带着息事宁人的笑:“卢师傅,她叫云娘,是今日上午刚来的,熊管事把她交代给我,让我先领她学学规矩”
此时大厨房周围没什么人,厨工们吃了饭,换了衣服,照例要去院门外闲磕一会牙,或是找个地方歇息,院里只有收拾碗筷拿去清洗的杂役和几个还没吃完饭的丫头,她们端着碗,看春路如何对付卢师傅,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架势。
杜云凉看到春路来了,心里踏实一点,好歹还有春路,若没有春路,她不知道哪一句话就犯了规矩,然后迅速被扫地出门。
春路奇怪的是,她刚才的确已经看见卢师傅吃完饭走出院去了,为什么忽然去而复返?他是来做什么的?
卢师傅瞪了一眼春路,又瞪了一眼杜云凉,语调半信半疑:“云娘?最近厨房也不缺人,怎么会忽然买人进来?”
春路答道:“是三爷买来的”
“哦……是三爷”卢师傅看向杜云凉的眼光瞬间就变了,带着一丝不堪的遐想意味,他是把杜云凉当成曾居道买来的相好了?谁会让自己的相好去伺候别人?
杜云凉脸色不忿,她想找些借口推脱,却一时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既然有人做主,卢师傅脸色也缓和一些,他又看了一眼杜云凉,自以为明白了什么,然后对春路说:“人交给你,你就好好教,大厨房是能随便进的?既然是初来乍到就算了,如果有下次,我直接告诉熊管事,看他怎么罚你”
春路勉强笑着说:“多谢卢师傅,自然不会再有下次了”
杜云凉低头从卢师傅身边快步走过,卢师傅却忽然叫住了她,她回头,只见卢师傅脸上充满晦明难辨的神色,问她:“小云娘,你知道三爷为什么要买你进来吗?”
他的语气轻佻,这问题自然不是真的在问她。
杜云凉手心冰冷。
她当然不想一入府就把人得罪了,那就是绝了自己的路。但是卢师傅这话,却已经包含了一种极为不友好的因素,他瞧不起她,想羞辱她,谅她这么个小人物,以某种见不得人的身份入府,是绝不敢顶撞任何她惹不起的人的,卢师傅说什么难听的话,她都只能认,也不能去跟三爷或任何人告状。
她的地位便决定了她的重量。
但杜云凉岂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十年来的经验告诉她,只有进攻才能自保,而退守,只能让她跌破底线。
忍让一时可以,但不能忍让一世。
尤其是开始,如果一开始就示弱,那她只能任人宰割。
“说起这个,我倒有件趣事可讲”她恭谨地开口,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却含着万钧之力:“是一则前朝旧事,颇有意思,想必卢师傅会喜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