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一个老同事前段时间去世了。
那位老人晚年一直在南方度过,也是在南方离开的。但叶落归根,他的骨灰在深秋迁回BJ,追办一场告别会。家里人本不愿爷爷参加,怕他受刺激影响身体。
但爷爷坚持。
“那是我过命的同志。现在他回BJ了,我怎么也要去送一程。”
于是我开车接他和奶奶去八宝山出席葬礼。
逝者在世时应该是个人物。告别会很是排场,八宝山最大的告别厅里络绎不绝地有宾客来慰问。
能葬在八宝山,爷爷这位老同事的背景怎么也说不上简单,不过我竟然从来没听爷爷说起过他。
一位气质沉稳却隐隐透着锋芒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穿着身黑西装,胸前别了块白。一见我们便迎了上来。
“王大大您来了。”
爷爷眼睛湿润,半天没能说出来话。奶奶也认出了这人,便替他说:“我们来送送老丁。尹铄,节哀啊。”
尹铄谢过她,转而安慰爷爷:“我父亲走的很安详,您别难过。”
爷爷拍了拍他的手,半晌才说:“没想到老丁先走了。”
“您别这么是说。也是八十多的人了,喜丧。”尹铄弯下腰,扶着爷爷的胳膊:“父亲临终前还交待我,如果见到您一定要替他道一声谢。要不是您,六十年前在祁连山他就回不来。”
六十年前祁连山发生了很危险的事儿么?我悄悄看了爷爷一眼。
爷爷摆摆手,又盯着男子看了看,像是在找他老同事的影子。我怕爷爷太难过,于是跟尹铄问过好后便把他扶进了会场。
尹铄目送我们进屋,这才又回头冷淡地对来宾点头致意。陪他站在门口的,还有两个身姿笔挺的中年人。
我去送完帛金,回来就看到一对气质出众的老夫妻在和爷爷奶奶聊天。看样子也是故人。
爷爷指着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让我叫人:“这是你李爷爷,当年和老丁一起去祁连山的也有他。这位是他的夫人尹珵。”
我微微欠了欠身子,说:“李爷爷好,尹奶奶好。”
二老也和蔼地问了我好。他们行情好,入席后有不少人来打招呼。我在一旁坐着,把这二位的背景听了个七七八八。
李稚昀应该是身居高位,退而不休,不少人是借着由头来巴结他的。他夫人尹珵则来自一个庞大的家族。今天来参加送别会的,竟有不少人都和她沾亲带故。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尹铄一直没往这边来。他礼数周全,基本上每桌都去了,只除了我们这儿。
按说我们这座次应该是挺靠前的,可却受了主人家的冷落。
尹铄对人不假辞色,除了对我爷爷态度好一些,能得他一个好脸的,就只有隔壁桌主位上的中年男子了。
那个也人的确出众。气质温润,衣着素雅,颇有点遗世独立的样子。这样的人,不是国学大师就是算卦跳大神儿的。
可谁承想他竟然是尹珵的堂叔。我眼睁睁看着那人入席时,尹珵走过去向他问好。
大家族嘛,我心说。从我妈妈那边儿算起来,我也是有孙辈儿的人了。不过李稚昀竟也对尹家堂叔很是敬重。我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这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很久以前曾经见过似的。毕竟这样的容貌气质,定然见之难忘。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不由得摇摇头。就算是很久以前见过,也断不可能有人十几二十年容颜不变。估计是看岔眼了。
告别会的场面虽大,仪式却简短,像是只为了走个过场。
会后本来还要吃席,但爷爷精神头儿不好,李稚昀夫妇也不想多待。于是我陪着四位老人一起往外走。
尹铄送出来,再次郑重地向爷爷奶奶道谢。
他这人是很讲究礼数的,可对同为他父亲老同事的李稚昀却有些不假辞色。只是朝着李稚昀的夫人唤了一声:“珵姨。”就再没别的话了。
气氛有些僵硬。
我看尹铄那意思似是有话要跟李家二老说,便假装一无所觉地搀着爷爷奶奶继续往外走,可是耳朵还支棱着。
就听见身后尹铄恨声道:“最好他可以说到做到。”
李爷爷平静地说了句:“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节哀。”便跟了上来。
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也没有一探究竟的兴趣。那尹铄身边可跟着两个警卫员呢。无论他指的是什么事儿,都不是我这种平头老百姓想掺和进去的。
而且刚刚我去送帛金时,无意间听到有人说:“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个。”
指的怕就是去世的丁老爷子。
可如果知道真相的人又少了一个,那么现在还有几个人知道呢?真相又是什么?而且尹铄的父亲姓丁,可他却姓尹。方才他又叫李爷爷的夫人珵姨,难不成他是随母姓了?
今天来的人里有不少尹家的人。真正来送丁老爷子的,怕是只有我爷爷。
尹铄具体做什么的我不清楚,可从气质和排场上看都简单不了。这样的人对李稚昀心存不满却不发作,恐怕绝不是因为碍于面子这么简单。
不过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我小跑着去把车开到了墓园门口,好让爷爷奶奶少走两步。却没想到李老夫妇也在那里等着。
爷爷问我今天还有别的安排没有。我说没有。他便提议:“那你把我们送回去以后,再送送你李爷爷他们。正好路上我们也能再聊聊。”爷爷很少要我做些什么,怕给我添麻烦。
我当然不会拒绝。
李爷爷跟我道谢。说他们刚回BJ,家里也没人,正愁打车不方便。
“您说哪儿的话,就是一脚油儿的事儿。”
等拐出墓园后,有一辆本来停路边儿的红旗,这时也跟着开走了。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它跟了一段,等上了四环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