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预备考古学家,我天然地就对文物拍卖有种抵触情绪。
可当初我寻思着要是能在拍卖会上和卖家买家有些接触说不定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就请老张的姐姐帮我走后门领了个可有可无的差事。老张给他大姐的理由是我想下海搞收藏,现在试试水。
我当即表示:“你别再砸我招牌了。本身就没什么名声,一个考古的去搞收藏我这不挨骂呢么”。
老张也不含糊:“就问你去不去吧。”
我说去。
于是我现在就作为工作人员出现在了拍卖场地。
这次拍卖是临时加场,并不在苏世德常规的地方,而是选在了伦敦考文特花园附近的一个有好百年建筑历史的酒店里。
到了会场就有人引着我去员工休息室。知道我是临时被塞进来的,管事儿的也没难为我。他告诉我了会场布置,又叮嘱了一遍我的职责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姑娘负责带我熟悉流程。
换上了统一的制服以后我直觉得浑身别扭。这衬衫和马甲像是成心设计得小一号,跟绑在身上一样,让我疏于锻炼的脂肪无处安放外还差点儿喘不过气来。那个外国姑娘过来帮我松了松领口,还贴心地把胸前口袋里那个骚气的红手绢叠成了一个复杂的形状。她一边叠一边笑着说:“我叫Amy,是苏世德艺术学院的研究生。我来这里也是混经验的。你不用紧张,咱们的工作不难的。那些容易出错的事情也不会交给咱们。”
Amy笑起来的时候金色的眉毛都弯弯的,还有两个小酒窝,很讨喜的美国女孩模样。我点点头,也朝她笑笑。心里想着要我真是来混经验的我也就不紧张了,这要是露馅了保不齐一会儿会不会被人撵出去呢。
等拾掇好,熟悉完环境后我就站在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这里的员工分为好几种,像我和Amy这样儿算是‘跑堂儿的’,基本上就是负责站在大堂迎宾和指路。老张的姐姐倒是特别关照过我,所以等拍卖会快开始了我可以进会场去开开眼。不然只有少部分正式员工才有机会真正接触到卖家或者买家,我这种压根儿没机会探听到什么情报。
这场拍卖会主打金石珠玉。在那天看图录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重头戏完全就是那块【永恒之眼】。剩下的几件藏品虽说也算品相上乘,但大多重在工艺和历史,要说器物本身那真的和这不是一个档次的。
拍卖的主题是【混乱中的珍宝】。虽说介绍里避重就轻岁月静好地描述为“有很多人和事流逝在了时光里,泯于战火,但珍宝永存”。能把巧取豪夺说成这样儿,真真是春秋笔法。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主题应该改为【趁火打劫】,尤其是我还在拍卖品中看到了一尊被英国某家族收藏的宋代金佛。
我不懂古董,看不出这金佛的门道来,只知道这又是一件流失海外的文物。而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像这尊金佛一样的文物粗算也得有千万件。那些文物都是我国在四五千年里一个个历史的落脚点,而今足迹凌乱地飘零在海外。这千万件还只是大英博物馆,美国的大都会这种博物馆明面上的,其中还有多少像这尊金佛一样被私人藏家所藏就不得而知了。
再看阿富汗等国。这都二十一世纪了,那些强盗们还在从这些国家吸血。而现在这些西装革履走进会场的人们,哪一个不是在促成这种苦难呢?
这场拍卖会买卖双方大多是欧美人,但来者里也有不少亚洲面孔。
我尽忠职守地站在大堂靠里的地方等着为路过的人服务。老张和他姐姐一进门,我离老远就看见了他们。这回老张难得穿了套深蓝色的西装,这种板板整整的衣裳倒是把他衬得不错。老张的大姐张敏穿了一套湖绿色的裙子,气质拿捏得死死的,跟她朋友边走边说着话。老张乖巧地跟在姐姐身边当arm candy,像只长得过大的鹌鹑。
第一次见到老张也是在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现在想来都已经两年了。我一时有些恍惚。这时候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说“借过一下”。我下意识地一回头,就看到了克里斯·亚诺。
在这儿碰上克里斯·亚诺说实话我有点儿措手不及。
要说我和老张的确是奔着他,或者说他手里的【永恒之眼】来的。不过我们只是想悄咪咪地看一眼,测了磁场就走,并不想跟他打照面。虽说我自己是个无名小卒,但毕竟都和‘磁场’有关,保不齐亚诺也会查到我。要是在这里被认出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出差池。
我跟亚诺说了句抱歉,侧过身把路让了出来。这个意大利人却不急着走了,带着笑意开始打量我。
生怕节外生枝,还好有本职工作能当挡箭牌。我略微低了低头礼貌地问:“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么?”
亚诺玩味地笑了笑:“说不定会有的。”
我暗骂这人没事找事,面上还是端着敬业的笑脸:“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或者同事,乐意为您效劳。”
听罢,亚诺像是在思索怎么能让我的工作丰富多彩起来似的眯起了眼睛。我生怕他真的认识我,恨不得把脸都埋起来才好。还好作为【永恒之眼】的藏家亚诺现在是个大红人,就站在我边上一会儿的功夫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我趁机借着职责在召唤悄默声地遁了。等离开了亚诺看到老张远远地比了个手势问要不要帮忙。我摆摆手,他也没再坚持。倒是和他姐姐聊天的那个穿红色套装,一看就存在感很强的女人看了我一眼。我怕引人注意只好假装没看见,抓紧溜了。
我一走到无人处就立刻抛弃了职业精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群里的信息。第一条是老张发的,他说:“你这身蠢透了”。紧接着是阿天的。她没能混进来,于是在不远处的咖啡馆等我们。阿天说老张一进门的时候我身上的磁场感应器就开始有反应,问我那会儿在干嘛。
我想了想,那不就是骚包亚诺从我身边冒头的时候么?原来刚刚那阵眩晕是因为这个。
不过这么一说,亚诺靠近带来的感觉和我前段时间拿起大大从四川带回来的那块石头是类似感觉。我现在大概能感觉到自己和这磁场的联系了,虽然还是不知道缘由。
看来真的是冥冥之中必须得去趟埃及了。至少得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对磁场有反应。
到了两点拍卖会准时开始了。
和大多窗明几净的拍卖流程不一样,这次会场的灯光集中在展台上。我借着阴影混到了靠近拍卖品的角落里。拜统一制服所赐,没人注意到我,大家都在等着藏品亮相。
第一件拍卖品就是那件金佛。
金佛是藏传佛教的样式,少了丝富态,多了些动态感。一开始不少人出价,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炒气氛呢。后面随着加价就只剩下两个人在角逐了,其中一个是亚洲面孔。我没有权限拿到名单,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中国人,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虽说日本人也一直觊觎中国文物,但是他们更乐意和欧洲人一样零元购,决计不肯花大价钱买回去的。唯一和这个亚裔竞价的是一个法国人,明显他看出来了这个人势在必得,死咬着不放。我都怀疑他是卖家或者苏世德的托儿,来这儿恶意抬价的。
这尊金佛最后以四百一十六万英镑成交了。虽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到底这个买家是谁,但不久之后我在新闻上看见他把文物捐赠回国了。每次看到这种报导我都在想,什么时候我们不需要花钱买,被掠夺的文物就能回家多好。
拍卖还在继续。
随着金佛拍出的高价,现场气氛也热络了起来。后面又接连成交了来自缅甸,非洲等地的藏品,其中不乏有精品,然而成交价格没有一个超过金佛的。到了【永恒之眼】出场的时候,众人都屏息凝神。我不露痕迹地藏在阴影里又往前凑了凑,想接收到更多磁场的信息。
这场的拍卖师都是美人,可能是知道大家都喜欢看美人配珠宝吧。作为压轴的藏品,不少人都是为了一睹【永恒之眼】才来的,与之相配的拍卖师也被人期待了一番。
在这种默契而又无声的期待里,一个有着绿色眼睛,小麦色皮肤的美人走到了台上。她没有像前面几个人那样站到拍卖的台子后面,反而走到了展台中央放藏品的案子旁站定。随后工作人员把盛着最后一件藏品的托盘端了上来。拍卖师接过托盘,让它稳稳地停在手上,然后用另一手颇有风情地撩开了盖在上面的蓝丝绒。在那缎子滑落的时候,她曼妙的身体也随之扭成了一个柔润的姿势。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一半是为了那在灯光下色泽剔透的宝石,一半是为了托着宝石的美人。
【永恒之眼】被放在一个玻璃罩内。应该是有折射角度的,能显得宝石更加亮而大。其实不用这些加持,这宝石也已经熠熠生辉了
【永恒之眼】绝妙在红宝石中那一抹随着光线变化而跃动的金色,就像是猫咪在太阳下会收缩的瞳孔一样。
拍卖师绿色的眸子先是扫过仿佛凝住了光的红宝石,然后瞥向了观众,紧接着又带着众人的注意力把目光落回了宝石上。她始终没有地把托盘放在案子上,而是轻巧地托在身边,展台两侧都转了一下。在她走动的时候,那金色的光随着她身体的摆动明明灭灭,美人和宝石交相辉映,很是引来了不少赞叹声。
当她回到了展台中央把最后的造型摆完,精心设计的光线把这个宝石衬得是流光溢彩,拍卖师曼妙的身形影影绰绰。这帮西装革履的人发自内心地沸腾了起来。
然而这还不算是真正的高潮。
因为克里斯·亚诺突然迈上了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