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日,太阳升到了半空,才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占据了灯笼胡同大半个的谢家,一如既往的安静。伺候的丫鬟婆子,提着裙摆踩在刚落下的清雪上,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偶尔有神色匆忙地小厮进进出出,也只是脚步越来越快,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谢家是个百年簪缨世家,规矩繁杂冗长,对下人更是严苛。但就是谢家的清名,即便是规矩在严苛,每年仍旧有很多人来谢家报名。相比较别家高门大户的腌臜事,谢家的这点子的严苛,根本算不得什么。况且,进了谢家就能识字。这么好的识字机会,谁不想要?
散发着暖意的阳光,洒在了院子里还未化开雪的枝叶上。春风乍起,吹落了落在枝头上的春雪,落在了过路的丫头仆妇的头上,平添了几分春色。
“姑娘,您快去看看吧。姨娘,出事了!”
来人步履匆忙,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竹苑。惊的落在枝丫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怎么了!”
六姑娘的手一抖,杯中的茶水便洒在了她浅色的裙摆上。裙摆上盛开的褐色的茶渍,折射出了她眼底的惊慌失措。
来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和六姑娘说话:“是二姑娘说漏了嘴,不小心和姨娘说了您和漼公子的婚事!姨娘怕您被漼公子方死,便去求了太太。可能是姨娘言语不当,惹太太不高兴了。太太便当众责罚姨娘,奴婢来时,姨娘已经被打的昏迷不醒了!”
漼氏的那位公子,虽出身名门,风光霁月,但也因为相国寺的高僧的那句是扫把星转世,这位漼公子便被人人避之。
年过二十,依旧无人敢嫁。
这次,她的父亲在吏部的考核中,又是垫底。他怕自己的政绩不合格,只能在上陵城中做一辈子的七品小官。就想着攀上在吏部主管官员考核的漼家叔父,借此能换得官运亨通。
六姑娘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那时,她宽慰自己。
若是她命硬,熬死了漼家大公子,那她便是身份地位都有了的漼家大太太。
日子过得舒心,也是极好的。
她怕姨娘自责,又想着姨娘怀有身孕,不能多思多虑。便吩咐着竹苑上下的人,不能把她与漼家大公子的婚事,告诉姨娘。
她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二姑娘跑去姨娘的面前乱嚼舌根!
六姑娘眸深似海,眼底翻滚着汹涌的波浪:“听雪呢?”
听雨回了句:“奴婢不知。”
六姑娘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听雪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婢女,做事稳妥细致。她让她去照顾姨娘,就是为了怕有人不怀好意对姨娘下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听雪竟在此时离开了。
听雪……
六姑娘微眯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冷意。
她最好不是故意走开的,否则,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
六姑娘站在正院门口,看着瑰丽的阳光洒在五姨娘安静的脸上,她的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紧紧地抿着唇,眼中闪烁着泪光,压着心中的不安,走到了五姨娘的面前。
她凉的发抖的指尖,穿过刺骨的春风,最终还是落在了五姨娘的身上。她的指尖传来淡淡的暖意,让她的心里生出了欢喜:
“姨娘,我们回去吧。”
五姨娘脸色苍白,眼眶发青,好看的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她费力地睁开了眼,仔细地分辨着站在面前的人:
“是六姑娘啊。”
“还是不了。”
“婢妾就不葬了姑娘回去的路了。”
六姑娘跪在了她的身边,低声啜泣。
她抬手,想要给她擦去脸上的泪。
可试了几次,她的手依旧没抬起来。
“不要哭。”
她说:
“哭了,就不好看了。”
“要多笑笑,日子才能变得越来越好。”
她的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腥甜,堵住了她的嘴。
六姑娘跪在她身侧,听了许久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婢妾参加了你的周岁礼、生辰礼,却还来不及参加你的及笄之礼和婚礼。六姑娘,可别怪婢妾……要劳烦……姑娘筹备婢……我的丧礼了……”
“……只有你和十一了呢……”
五姨娘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安静的正院里,响起了六姑娘悲痛万分的痛哭声。
哭的几近昏厥。
悲悲切切的哭声,吵的屋里正在喝茶的太太,忍不住地揉了揉额角:“让她别哭了。”
“是,”青竹朝着太太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去了庭院。
青竹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死了的五姨娘,跪在她身边哭的六姑娘,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六姑娘,太太说了,您是谢府的六姑娘,是清河漼氏大公子的未婚妻。您给一个婢妾下跪,本身就已经失了礼数,坏了规矩。六姑娘,您的身份贵重,莫要吹了春风,染了风寒,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的话中,既有提醒,又有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