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进这云城医院,倪安还是能感觉到这里头的冰冷。
不久前,她在这里度过了她人生中最绝望的一个春节,然后送走了爸妈,再送走姥爷,最后走出这里的时候,没想过会再次回来。
到达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赵律师提前打点好了一切,一边领着她往病房走,一边解释道:“他爸在隔壁旅馆,晚上请了看护在这守夜。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但要做好心理准备。”
倪安不明白他说的“心理准备”是因为什么,直到推开病房门,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全身上下,都被裹满了纱布,打上了石膏。如果不是剩一张脸还裸露在外,胸口处仍在似有若无地起伏,机器上的曲线仍在跃动,倪安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躺着的,是个人。
她捂住了不自觉张大了的嘴巴,因为不敢哭出声。眼泪也自顾自地寻求着出路,从她眼眶里崩溃着不停落下。
为什么,人要受这种磨难?像是从炼狱里走了一遭回到人间,看似活着却不成人形。
倪安的脑子已经不能思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在了一块,爸妈走时的惨状又回忆了起来,痛苦和悲伤交杂在一起,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有人在身后说道:“别哭了,死不了。”
倪安循着那熟悉的声音望去,发现门口正站着值班医生。巧的是,她爸妈被送进来那会,也是她值班。
她个子小小,甚至还没有倪安高,但整个人要成熟得多,虽然身上带着些疲惫,但眼神里仍然充满着干劲。
医生从衣兜里掏出张纸巾,走到倪安跟前塞到她手里,便径直走到病床前,查看起了邵他的状态。
倪安跟在她身后,走近了,也看清楚了病床上的人的长相。
清秀,细长,精致,毫无血色,却在那紧皱的眉间,透着微弱的生机。
医生见她看得那么入神,一边写病历,一边问道:“厉害吧?”
“嗯?”倪安不解地回头,“什么厉害?”
“生命的意志力。”医生笑着回道,“他被送进来的时候,是情况最严重的。光是清理他身上的玻璃碎片,就清了半宿,更不用说内脏撕裂、骨折还有脑损伤。可是,他却活了下来,奇迹般地。”
“为什么?”
医生却被她的问题逗笑,毕竟她问了一个医学上无法解释的问题,所以她也只能回答:“因为……迫切?”
“迫切?”
“嗯。”医生点了点头,回道,“迫切想活,迫切想说,又或者,只是迫切地想要看见明天的太阳。”
倪安听着医生的话,一不小心便出了神,手也不自觉地握住了邵他的指尖。
那是他身上为数不多,还完好的地方。冰冷的,不像是活人身上的温度。
医生看着她的动作,再次笑着问道:“冷吧?”
听见她猜到了自己想法,倪安愣了愣,然后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血液不循环,加上他现在是恢复期,身体耗能巨大,所以手指这些离心脏远的地方,冷是正常的。”医生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只是末了,脸上又浮现起了笑容,“但没关系,会好起来的,这些冷的地方,也会慢慢地,暖起来的。”
倪安知道她说的是邵他,心里却能从她的话里,读懂别的意思。
眼前的人,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可在他们眼里,怎么看怎么像,像是那只在虚无中存在的“希望”。
也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不愿意等他醒来,或者说,不敢等他醒来。毕竟希望这种东西,也因人而异。汝之蜜糖,吾之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