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看看你屁股下面坐着多少钱?”
倪宪鹏从屁股下面摸出两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面值的人民币。
“老唐,真有你的,都穷得开黑车挣钱来了,哈哈哈哈。哎哟,可把我笑坏了,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怪不得要请客,你这是发财了。”
“意外之财!有那么好笑吗?”
“你说呢?你这身家过亿的堂堂老板……哈哈哈哈,开黑车,没准会成为年度最热门新闻。”
“老倪!你够了啊。这事还真不能到外面乱说,省得越传越乱,本来就不算事,真给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就不好说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又没法解释清楚。”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烂在肚里,哈哈哈哈。”
“我就是觉得好玩,起了逗她玩儿的心思,我逗她说,这次就算了,下次一起给吧。你猜人家怎么说的,那不能让你吃亏呀,硬丢下四十块钱在座位上跑了,下车前还对我说:下次记得装上计价器,哈哈哈哈。”唐海平笑得真开心,倪宪鹏很少见他这个样子笑。
“是够迷糊的,计价器都没有,也没引起她的怀疑,多大的人?”
“她如果不说上班要迟到了,我还以为只是个高中生。”
“那没多大,这么糊里糊涂的女孩子,能干好什么呀?还不整天错误百出。”
唐海平没接倪宪鹏的话,过了一会儿说:“咱们今天奢侈一把,我带你到白公馆去吃河豚。”
“冒死吃河豚?也太奢侈了吧?一份就要好几百,可能白公馆会更贵些。”倪宪鹏两眼放光,老唐今天那里不得劲儿?
“偶尔放纵一下吗。”
倪宪鹏说:“真不舍得这样烧钱,我吃饭不讲究的,能吃饱、吃口热饭就行。”
“以前都是带客户去吃,自己倒真的没去吃过,我跟你一样,对吃也是不讲究的。”唐海平感慨道。
到了白公馆,两个男人随意溜达时,在书房里,唐海平意外的发现,搭他车子的那个女孩子正坐在那儿捧着一本画册看,唐海平不禁看了看她,她也看了一下唐海平,但表情冷漠平淡,明显没认出唐海平。
等他和倪宪鹏溜达一圈儿准备到一楼大厅就座时,在楼梯口处,又遇到那个女孩子,跟一群人有说有笑的上楼,唐海平再次看向她时,她正附在一个高个儿日本男人耳边,跟他说悄悄话,看那样子两个人很亲热。
在大厅找好座位以后,静静地对着倪宪鹏,唐海平不无遗憾地说:
“可怜她对我压根就没任何印象。”
“谁?”
“刚刚跟一群日本人上楼,瘦瘦的,穿白色衣服的那个女孩儿。”
“哦,跟日本人在一起,不是什么好女孩儿。”
“你对日本人有偏见,日本人跟中国人一样,大部分都是好人,他们可能是业务上的关系吧。”
“业务上的关系能到这种地方来?他们公司太有钱了吧?”
“能公开到这地方来,恰恰说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你怎么这么袒护她?你又不了解她,说实话,现在稍有些姿色的女孩子可说不准……真是颠覆了我对美女的信仰。”倪宪鹏说。
唐海平沉吟了下,“不是袒护她,而是真心不希望她是那样的女孩子,她单纯乐观的样子很让人心动!要是我的女儿……”
“哦,她就是那个搭你车子的女孩子?”倪宪鹏若有所思地问道。
“老倪,我在想,年轻的时候,我们以为对我们来说,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事业成功、名利双收,现在,当我们拥有了这些的时候,我们却永远失去了青春年华和我们每个阶段最重要的感情、亲情……如果能回到从前,我第一不要读那么多书,第二不要挣那么多钱……”
倪宪鹏问道:“要什么呢?”
“要好好的谈谈恋爱,这辈子,我连一场真正的恋爱都没谈过,你说悲剧不悲剧?”
“咱两半斤八两,大学里咱喜欢的女孩子,人家嫌咱是乡下人,根本连正眼也不看咱们。到了上海,为了满足咱的虚荣心,在家乡的父老兄弟面前长长脸,找了个大上海女人做老婆。我不仅养着她,还得养着她父母,那也没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吗,可是,反过来我就是不能提我的父母,逢年过节给他们寄点钱,就要跟我闹,最终结果就是离婚。爱情对咱来说,就像这河豚,既有毒又奢侈呀。”倪宪鹏感慨说。
唐海平心有戚戚,叹气,“唉!喝酒,喝酒,咱今天不谈家庭,也不谈感情。”唐海平举起酒杯说道。
两个男人吃饱喝足要打道回府时,唐海平朝楼上看了看,那个女孩儿却没能如愿的再次出现在眼前,唐海平不由有些失落,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受刺激了?这就是刺激?唐海平心说,今天一天两次偶遇这个女孩儿,这可能就是倪宪鹏所谓的受刺激了:是呀,如果不遇到她,我真不知道我老这么快,失去了那么多。
唐海平回到家以后,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一直喜欢福建的白茶,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茶香,给人一种淡定的感觉。这些年在商场上风口浪尖、潮起潮落的打拼,最需要的就是荣辱不惊、临危不乱的淡定。
可是今天这茶也太淡了,唐海平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一边喝着一边心烦意乱的在家里这里翻翻,那里找找,找什么呢?他问自己?失去什么了?
对,青春!还有,爱情!
他翻出影集,他本以为他是不会成为感情的奴隶、岁月的奴隶的,可是,他今天却拼命的想找回自己二十多岁时的样子,以及那时候的爱情……
他翻到了一张高中毕业照,这样的一寸标准快照,一般洗出来的比较多,用不完,这剩下来的一张,被她,给夹到影集里了。
看到刚长出毛毛胡子的自己,他笑了,简直就是一个愣头傻小子,那时候才18岁,刚成年啊。唉!儿子今年17岁,也快毕业了啊,这小子太让人失望了,一点像老子的地方都没有,都被她给宠坏了!
老子像他这个年龄的时候,学习成绩在全年级一直遥遥领先,就没有人能超越。
这张合影,是在日本千科数据信息公司打工时跟同事的合影,那时候大学毕业才一、两年,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应该跟那个小迷糊同龄吧。
那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岁月,虽然在异国他乡,历经磨难,可是发誓拥有自己的数据信息王国的野心,正是在那里滋生的,那是自己梦想的开始。
唐海平以前很少翻阅照相册,越往后翻,越让他感到吃惊,原来,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给老婆儿子照过那么多照片,都被她按照时间的先后,整整齐齐的排在相册里,很多照片他自己都忘记是什么时候拍的了。
放下照相册,唐海平喝了一口酒,她现在过的还好吗?我以前对她的关心太少了,跟了我这样的人,也是委屈了她。
唐海平摸出手机,迟迟疑疑的拨通了她的电话:“喂,是我,唐海平。”
“我知道是你,这么晚了打电话,是不是你儿子又惹什么麻烦了?”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过的还好吗?”
“当然好了,比跟你在一起幸福多了。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脑子有病了?”
“过得好就好,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的情况,我挂电话了。”说话还是那德行,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就是一怨妇腔调!唐海平刚想挂掉电话,就听到里面有人说:“四桶!该你了,宋月,边打边听电话呀。”
“你,在打麻将?”
“来了来了,五条!不行吗?离开你,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再没人干涉我打麻将了。你有时间还是多操操你儿子的心吧,我现在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打他电话就是关机,没钱的时候才跟我联系。”
“你没到学校里找找嘛?”
“我想问问看,你知道不知道你儿子在哪里读书?”
“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我问问看吧。”
挂了电话,唐海平颓丧地拨了儿子的电话号码,“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反复拨打了几次,都是关机。
唐海平叹了口气,他知道儿子独立生活的能力很强。但是,没有儿子的信息,他每天在干什么做父母的都不知道,这真是件让人头痛的事,他整天泡在电脑上玩游戏都是小事,万一他做出什么犯法的事呢?
这个女人太过分了!唐海平想,就知道死在麻将桌上,连儿子在哪里上学都不知道,这还像个妈妈吗?
“喂,忘了对您说了,非常感谢您多年来对我们父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唐海平又一次打电话给前妻。
唐海平的老婆宋月好歹也是在日本的“码头”上混过几年的,一听唐海平这日本式的貌似礼貌实为讽刺的话,立刻反击说:
“唐先生,您太客气了,说非常感谢的人应该是我:谢谢您多年来对我们娘儿两个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
“非常抱歉,耽误您打麻将了。”
“没关系,先生您太客气了。”
夫妻两个客客气气的通完电话,唐海平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愤愤地想:年轻的时候多谈谈恋爱有个屁用,没准生出来的孩子不仅是次品,还是个白痴,垃圾都不如,跟他娘一样!
老婆年轻的时候也像小迷糊一样清纯可爱,现在呢?就是一堆令人生厌的、把麻将看得比爹娘都重要的俗肉。
唐海平扶着要炸裂的头,心说:回忆是美好的,未来是迷人的,现实是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