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宪鹏那只在屁股后面的手终于摸出一个黑色钱包,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钱,往桌上一放,再把钱包放回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就朝卧室里走去,差点撞到门框上,白铁原赶紧走过去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倪宪鹏,安置他躺到床上,替他拉好被子。就在白铁原转身离开的时候,倪宪鹏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不,不要离开,陪我,我,我,说说话。”
白铁原心想,这个离了婚的男人,在他的小窝里,曾经度过了一段多么孤独寂寞的日子呀。
“恩,不离开,陪你说话。”白铁原此时觉得,她面对的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她又哄着他换躺到大床的另一边,没有床堵头地方,然后用手在他的太阳穴、眼睛周围、额头上、头顶上轻轻地按摩起来。
开始倪宪鹏还下意思地抬起手,想要捕捉到白铁原的手,白铁原把他的手放到他的身体旁边,温柔地对他说:乖啊,不要乱动,好好睡觉。
在倪宪鹏微弱的意识里,白铁原的声音非常温柔,非常温暖,像母亲的声音,又不像母亲的声音,他就在那种似是而非的挣扎中,很享受的,慢慢进入了梦乡。
早上起来的时候,昨天的一切放电影似的,都在倪宪鹏脑子里过了一遍。倪宪鹏一直觉得喝醉酒发酒疯,是借酒盖脸,因为自己喝得再多,在躺下来睡觉之前都是清醒的。连白铁原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他都一清二楚,他还没听说过铁原大战,今天到公司,就到电脑上搜搜,看看铁原大战是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昨天夜晚喝醉的熊样,倪宪鹏有点不好意思,人家一个初来乍到的保姆,自己的失态,有没有吓住人家,人家会对自己什么看法?
倪宪鹏故意揉着眼睛出了自己的卧室,还好白铁原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洗涮好,他找到一份报纸,坐在餐桌前看了起来。
白铁原悄无声息的把饭菜摆上桌,脸上又恢复了原有的矜持、冷漠和小心谨慎,仿佛昨天晚上她没曾那么温柔、温暖地像哄孩子一样哄一个酒鬼睡觉,这幅表情又自然而然的把他们拉回到主人和保姆的关系上,倪宪鹏不由得打心眼儿里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不然,他们在一起该会是多么尴尬?同时,他也由衷地敬佩这个女人,他相信,她绝对不会是一个得意忘形、得意忘身份、不知分寸、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唯有这样,他们才能长期的相处一室。
假如,一个女人仗着主人酒后失态,就跟主人没长没短、没深没浅的热火起来,倪宪鹏想,他一定会尽快把她撵滚蛋的。倪宪鹏跟女人相处一直就是这样的原则和习惯:浅交辄止,不可深处。所以有人说他,表面上随和亲切,骨子里孤标自傲、孤芳自赏,拒人于千里之外。
倪宪鹏默默无语的把饭吃完,到洗手间里漱了漱口,背起电脑就走,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过头对白铁原说:“你有没有手机?把手机号码告诉我,我如果有事不能回来吃饭,就给你打电话。回头我再叫人送来一张写字台,给你看书用。”
白铁原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他,没有多说话,就转身到厨房里吃饭去了。
走在路上,倪宪鹏给胡雪飞打了个电话,问问他情况如何了,胡雪飞告诉他:不要担心,正在回老家的路上,目前一切正常。
倪宪鹏又问到他老婆什么反应,胡雪飞说,他们走的时候,那女人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关门睡大觉,并不知道他们的动向。等她知道了,他们也该到家了。他还说,他明天就动身到深圳去,她就是知道了,总不能再撵到深圳去闹事?
倪先鹏说:“你最好还是跟她协商一下,离婚吧,这样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胡雪飞说:“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先离开她再说,我一点都不想再看到她。”
放好手机,倪宪鹏长出了一口气:走一步是一步吧,活人也不能被尿憋死。对于胡雪飞来讲,可能这是最好的选择。他那性格,叫外人看起来就是窝囊废一个,其实他骨子里非常好强、倔强,他这么一个从小到大没经受过太大波折的高材生,钻起牛角尖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老婆再这样整下去,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了,还真说不准会整出人命来。
到了公司以后,倪宪鹏把电脑往桌上一放,就直奔总经理办公室而去,多年来,只要在上海,老唐就是最早到公司的人,他早年在日本养成的勤奋习惯一直没变,这一点,倪宪鹏是自愧不如。
他简单的给老唐汇报了胡雪飞的情况,听得老唐叹声连连:
“唉!难呀,这年头做男人难呀!”他伸手示意倪宪鹏给他一支烟,老唐几乎不抽烟,所以身上也从来不带烟,偶尔抽一支,都是跟倪宪鹏要。
倪宪鹏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递给老唐一支,把火给他点了;又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双喜,自己也抽了一支。
这套熟练自然的操作整得老唐有点口呆,“你,还搞区别对待啊。”
“嘿嘿,大中华招待人,红双喜自己抽。”倪宪鹏歪在沙发扶手上喷了口烟。
“那又何必?要抽就抽好烟,不然会伤身体的。”
“老大,大中华可是红双喜的五倍价格,我现在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可不敢那样霍霍钱。”
唐海平知道倪宪鹏这是故意哭穷,但是也很动容。他自己不抽烟,不知道这些小弯小绕,多年来倪宪鹏和胡雪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做了多少事,掏了多少腰包,却从来没有吭过。如果说自己作为创办者,对公司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么倪宪鹏和胡雪飞对公司的感情和贡献也不比他少。
老唐不由得嘘出一口气,“回头你跟老胡说说,如果外面不好混,让他还回公司来。你让财务给他结算一下工资,另外给他十万元的安家费。”
倪宪鹏这个不轻易动感情的冷血汉子,也不禁心热了,老唐啊,这么好的男人、上级、大哥到哪里找去?
可惜,好男人不一定都能遇到好女人。好男人也要有人懂,有人惜啊!
“老唐,真的,我替老胡谢谢你。”倪宪鹏说的很动情。
“老倪啊,我们都得善待自己。人生苦短,我们眼看也是过了半辈子的人了,你说这么拼死拼活的为了啥?到头来,孤家寡人、形影相吊,无处话凄凉啊!”
两个老伙计各自联想到自己遭遇,不禁唏嘘哀叹起来。
“老唐,老胡昨天推荐那个德国海龟接替他,老胡说,在这个岗位上磨练磨练,他还是很不错的。”
“你是说猎头公司推荐的那个黄懿?我昨天跟他谈好了,过罢元旦就来上班。”两个男人方才还在感慨做男人难,做男人累,这会子一说到工作,精神就来了,好像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好像是吧,名字我记不清楚。”
“你这家伙,不是你管的事,你是一点不操心啊。”
“有你老唐呢,我自然是能偷点懒就偷点懒了,哈哈哈哈……”
老唐也笑了,他们笑得很开怀,彼此感染着,笑声里,那一天的阴云裂开,阳光乍现,在两个男人的心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过不去的坎。
看着倪宪鹏离开的背影,唐海平突然说了句:“回头我安排财务,每个月给你报销四条大中华香烟!”
倪宪鹏回头,冲唐海平笑得一脸灿烂,“老唐,你这是害我,哪有老板公开支持员工抽烟的?”
唐海平指着倪宪鹏骂道,“老倪,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