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风带着北方的寒意席卷了京城。
今日并不是一个好天气,夏季的这个时辰,天色应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而过了秋分,天亮的时辰便一天天渐晚了起来。此时外头还是漆黑一片,以往能远远望见的皇宫高高的飞檐,现在也完全看不见半分。大路上一个行人也无,只有寒风吹过树木的沙沙声,落叶偶尔敲打着窗棂,外面的世界寂静一片。
临街的商铺前,秋风带起了因为太后薨而挂起的白幡,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飘荡。寂静的街上,此时只有舞动的白幡带起支撑竹竿微弱的嘎吱响。这声音竟然有几分诡异,仿佛另有不详的事等待它的昭示。
这样的天气,除了疲于奔命的城市底层小商小贩,大约只有一种人会在这个时间出门走动,那就是上朝的官老爷们。
铛铛铛铛。深巷里,高墙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响声。说明现在已经是四更天时分。
梅府的家奴赵地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百般不情愿的睁开他那对儿老鼠眼,翻身爬起来穿好衣裳。摸索着照路的风灯,拿火石点亮了,一手拿着风灯,一手系着腰带一边匆忙的往伙房里走去。
走到天井里,赵地瓜看了看天,天上的星子还眨着眼。嘶。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时竟然出现了一团白雾。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是越来越冷喽,日头也越来越短。早晨起来撒尿都要冻出冰碴子喽。赵地瓜想。
可是梅老爷上朝议事的时间仍然是卯时。天还没亮就得坐着暖轿,教众人抬着上朝堂议事去。他作为伙房烧火的小厮,负责着府上下几十口人洗脸的热水。府里他得是第一个起的。
老夫人屋里的丫鬟春杏照旧第一个来提热水。她提着黄铜制的水壶,穿着毛领绛红色的袄儿,扣子还没系利索,领子敞着。脚底下穿着一双红缎子鞋。准是起的太匆忙,头发都没梳上髻,脚也光着,露着一段雪白细腻的脚面,赵地瓜忍不住眼睛一直往她脚上瞟。
春杏长得颇有几三分姿色,就是脸上有几颗麻点。赵地瓜忙不迭的接过她手里的水壶来,敞开盖,用大瓢往里头舀水,边陪着笑脸说:
“姐姐今儿又是头一个来,可是起得太早,头发都没梳理,要不我以后每天早上先送水伺候姐姐梳洗。”
春杏冻得搓着手,斜眼朝他啐了一口:“呸!你想得倒美。老爷的院子也是你进得去的?”
赵地瓜满脸堆笑,把灌满水的水壶交到春杏手里:“这还不是指望着姐姐提携,在夫人眼前美言几句。”
春杏接了壶,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说:“你一个烧火的小厮,还指望到老爷跟前去伺候?少做这种一步登天的梦了!”
说完扭着身子,妖妖娆娆的去了。她穿堂过院,赵地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与赵地瓜相比,梅爷的心情非常好,虽然在外因着太后薨逝的国丧,他的脸比平时更加不苟言笑,但在早起还没有完全带上这伤心面具之前,还是露出了一点端倪。
梅府正房此时正是温暖如春。今年天冷的早,府里的窗户早早用上好的高丽纸糊起,寒风半点也透不进来,完全隔成了两个世界。
梅老爷的正妻林氏正领着爱妾何氏,和一帮侍女丫头,有条不紊的替老爷净面更衣。
上好的夹棉衣袍外罩深青色圆领袍,每件都浆洗的整整齐齐,梅老爷是最在意外表,对伺候的人也是要求甚为严苛,若是被他发现哪里有线头或是熨烫的不平整,少不了有人要倒霉。
但今日他的心情似乎异乎寻常的好,平日里那双稀疏眉毛下常年严肃甚至略带阴霾的眼睛,今日似乎看谁都不那么严厉,因为过分薄而显得刻薄的嘴角线条今日也有了几分柔和。这让近身服侍的一个丫头心里更生忐忑,一不小心扯到了老爷的胡子。
“婢子有罪!”那丫头慌忙跪下了,她银红色比甲下的肩膀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