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的耳畔突然有从前的声音。
“阿罹,他们不过是凡人,就算再恨,也不过将将百年的寿数,如今你也算过的安好,从前那般的仇恨就放下吧。”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尘霜,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大言不惭的让我原谅?你知道他们这些人到底做了什么?那时我又聋又哑又盲,心智不过七岁,他们欺我,辱我,凌虐更是常态,你觉得他们是无辜?若是他们只是欺辱我,我倒是也不是不能放过他们,可是,他们害死了阿迟,我的阿迟,你有什么资格,替我的阿迟去原来?我的阿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们害死了他,不要说这样算折磨,若不是怕他们死的太容易,我还有更残忍的。尘霜,你不要以为最近在我这块得了几分好颜色就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否则…”
可是当时尘霜还在为他们那些凡人求情,自己一气之下干了什么?
他命人拿来了一整桶的碎瓷片,他让她跪在瓷片上面,只要她能坚持九天,他就答应放了他们。
后来就负气出了沉渊的大门。
原本以为尘霜可能坚持不了太久,她毕竟是凡人,不吃不喝他不信能坚持多久,可是他忘了,那是月华啊。
当他过去只觉得血腥味极重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
尘霜手里捏着一片已经浸上厚厚的血渍的瓷片,她正拿着那瓷片划开血肉。
自己气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可是她甩开他的手,再一次重重的跪落下去。
可是场景还在继续,为什么还有?不是都结束了吗?
月坠崇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月华?你怎么?”宴无双看见尘霜的样子,只觉得心头一惊,不过半日未见,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夙未罹看见远处的苍河月殇,慢慢漂浮起来,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冲宴无双和苍颜二人而去。她要杀了他们,她想要杀了他们。
“师兄小心。”千钧一发之际,苍颜注意到了月殇的不寻常,飞身上前挡在了一人一剑中间。
“你们不打算给我解释一下吗?”
连夙未罹这个局外人都能感觉到不对,那是多大的寒意啊,即便是他在以一个旁观者去看这个曾有他的过往,也觉得尘霜这句话是带上了多么大的杀意。
“怎么?有胆子去骗他,没胆子和我讲一讲你是怎么骗的他?”
“月华,夙未罹犯了门规,就该如此惩罚,难不成你要包庇他?”
“门规?你说的是承影的门规?可是承影的门规关我月坠崇明什么事情?夙未罹是我的徒弟,除了我,谁都没有资格处置他。昔日我顾忌当年的救命之恩,对你们承影多加庇佑,怎么?你们就觉得我是承影的人了?别忘了我从来都不是承影的一员,我只是答应了你们的师父,在你们还在的时候护住承影一脉的基业而已。”
“仙尊,今日之事,是我的主意,你若是真的要杀一个人给小梨陪葬,你杀我好了。”苍颜挡在宴无双的身前。
“不必在我面前演这一出,如今阿罹不在了,我也不再需要留在这里,我曾欠你们一条命,我护了承影七百年,而后我给你们一人一次求助的机会,我会一直在月坠崇明,直到两次机会用尽,我便会离开,再也不会回来。”尘霜不再复往日的平淡,一词一句尽是戾气。“那么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随着尘霜的挥袖,二人转眼已经出现在了月坠崇明之外。
“阿颜,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师兄,你有自己的苦衷,阿颜会陪着你的,等过些时候,仙尊气消了,阿颜再来找仙尊缓和缓和就好。”
“阿颜,谢谢你。”
夙未罹沉浸在那句“夙未罹是我的徒儿,除了我谁都不能处置他。”中久久不能醒来。
场景又一次的转换,将夙未罹拉到了另一处回忆。
尘霜在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取眉心血?
那么珍贵的眉心血居然就那么随意滴在一个木头桩子上?
等等,那不是木头桩子,那是一个木雕人偶。
八十一天,日日夜夜被眉间血浇灌的人偶,终究是长出了血肉。
“被爱的事物会挣扎着长出血肉。”
“你的爱滋润着我每一寸皮肤鲜活每一滴血液。”
那个人偶,逐渐的变成了一个很熟悉的模样,那个人唤他“无恙。”
夙未罹看着那和他如出一辙的脸庞,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比如,她从来没有舍弃他,再比如,无恙就是他,他就是无恙。
那个名唤无恙的人偶,被尘霜用尽全部心血照料着,直到所有的木头化为骨血,直到他和人已经一般无二。
那个名唤无恙的人偶里面,住着自己的另一半残魂,所有那一天,自己杀了他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反抗,因为只有这样,两个半魂才能再一次融在一起,重新变成那个叫夙未罹的少年。
当当年的谜团被一一解开,夙未罹并没有释然,他只觉得可笑,因为一些没有调查清楚的事情,只因为自己看见的东西,就愤然将她归于仇人一列,他用尽了所有的残忍的方法去折磨她,折辱她。去伤害着这世上最后一个还在爱着他的人。
他太相信自己的记忆,他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罹,我们作为仙人,有着无上的法力,所有的一切都要追根溯源,上苍给我我们法力,我们更应该去调查清所有的因果后再行判断恩怨对错。”
从前尘霜的教诲再一次出现,他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记忆缺失了很多很多。
“永别了,阿罹。”身旁的那道残魂开口,是她的声音。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
“不要!!!”他看见了,那道残魂在变弱,慢慢的变透明,化为点点星光,围绕在他周身。
他听见了,她在和他道别“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阿罹。”
一切都让他觉得他是个笑话。
他恍惚间及想起尘霜离开前的最后一年。
他一气之下,将她关在了一个纯金打造的鸟笼之中,笼中只有一张床。
“你却是没有什么用处了,除了能让我发泄以外,也就只剩下你血液有点用处了。你神明的血脉可以让我的阿迟活过来,既然如此,你就日日割血肉给我的阿迟,让她复生好了。”
尘霜没有反抗,她只是看着他,就那么看着他。
后来自己去平乱,很长时间不在沉渊,便潜人去每日取血。
当他回去已经是半年后。
那是他隔着门都能闻到的血腥味。
当他推开门,看见的是仰面躺在床上的尘霜,目光空洞,不知道望向何方。
那是多么浓郁的死气啊。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尘霜拿起床边的匕首,划开血肉“你来的太早了,我还没准备好,很快的,我这次割的深,不会耽误你的。”
尘霜,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师父,为什么,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你,为什么你不恨我?为什么?
师父,阿罹错了,真的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