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是跪着的,像是在等人,骑到它的背上,它才站起来似的。
过了两三秒钟,那匹马大起来了。
马腿伸开了,马脖子也长了,马尾巴,可不见了。
阿炳正在寻找马尾巴,那匹马,就变模糊了。
剧情发展到这里,阿炳感觉已经失控,他接不上话。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阿懿说,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
阿炳第一次,听说这十六个字,如此工整,来了兴趣。
阿炳说,懿大爷,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深奥。
阿懿说,后面还有几句,你听听,听完,我给你讲。
阿炳仿佛回到童年,在田头放牛,听阿懿讲故事。
阿懿说,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阿炳,再次陷入沉思,抬头,欣赏着火烧云。
天空中,来了一条大狗。
那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面跑着,后边,似乎还跟着,好几条小狗。
跑着跑着,小狗不知跑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阿炳自幼好奇多思,常常发呆。
阿懿看他,呆在那里,继续说,我现在给你解释。
阿炳说,懿大爷,洗耳恭听。
阿懿说,复杂的机器,一定会导致复杂的人心。比如现在,那些搞电脑的人。
阿炳脸上,火辣辣的,他就是阿懿所说的,搞电脑的。
阿懿说,电脑就是机械,电脑的编程就是机事,编程的人,复杂的思维,就是机心。
阿炳默默思考这句话,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
是的,阿炳认可,在他见到阿秋之后,他隐隐感觉,程序员这个职业,头发白的快,是因为人特别复杂。
阿炳问,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怎么理解?
阿懿说,人心一旦复杂,纯粹朴素的天性,就不完备。
阿炳问,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怎么理解?
阿懿说,纯粹朴素的天性,一旦没有,精神,就会摇摆不定。
阿炳说,懿大爷,我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阿懿说,从你的面相,我看出来了。
阿炳问,还有这回事?
阿懿说,三十年前,我们放牛的时候,那时候的你,多单纯。
阿炳说,那时候,没有照相,我不记得,我长啥样。
阿懿说,那时候的你,就像龙驹凤雏。
阿炳窃喜,笑。
阿懿说,我曾对你,寄予厚望。
阿炳笑,光宗耀祖吗?
阿懿说,当然不是,我是指德,道德经的德。
阿炳,仿佛看到,童年那个正直的自己。
阿炳说,懿大爷,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怎么解释?
阿懿说,一旦精神,摇摆不定,便不能够,承载大道了。
阿炳陷入深深的思考,抬头,欣赏着火烧云。
天空中,来了一头大狮子,跟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也是那么大,也是那么蹲着,很威武,很镇静地蹲着。
可是一转眼就变了,想要再看到,那头大狮子,怎么也看不到了。
阿炳说,懿大爷,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是不是大道至简?
阿懿说,大道至简,是人简,而不是道简。
阿懿的话,让阿炳联想到,阿秋。
阿懿说,阿秋,这么多年劳作,你们俩,都来世间参观,你认为,谁的贡献大?
阿炳思考良久,说,我认为,阿秋的贡献大。
阿懿笑。
阿炳说,懿大爷,我想说下,现在的感受。
阿懿说,说吧。
阿炳说,我感觉,就像被扇了一耳光,这个故事,刚好和管道的故事相反。
阿懿不说话。
阿炳说,管道的故事,鼓励机事,这个故事,鼓励大脑纯白,针锋相对。
阿懿说,也不是完全冲突,中间存在一个度,你多我少,你少我多。
阿炳,发现自己被上了一课。
他给阿懿讲故事,最终成了,阿懿给他讲故事,姜,还是老的辣。
阿秋抬头,欣赏着火烧云。
天空,一时恍恍惚惚的,又像这个,又像那个。
阿炳的眼睛有些花,他低下头,揉一揉眼睛,沉静一会儿,再次抬头。
阿懿抬头,仰望天空。
阿炳说,懿大爷,这段话,我记住,还没有完全领会。
阿懿说,《南华经》里的故事,几千年前的故事,你那管道的故事,都是小儿科。
阿炳心中涌起一种自豪感。
阿炳说,让自己变得简单,所以提水,不用机器。
阿懿,不说话。
一会儿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阿炳说,懿大爷,我们有机会再聊,我每年都回来,回来后,找你聊天。
阿懿不说话。
阿炳告别阿懿,阿炳回家。
阿炳,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阿懿,也是最后一次,和阿懿讲故事。
第二年夏天,阿炳回来的时候,村里人说,阿懿,去年冬天就过世,埋在南洼。
农历七月初六,街上是热集,这里的冷热集,是按单双来,逢双热集,逢单冷集。
阿炳在村头闲逛,村里赶集的人,回来,对阿炳说,阿秋的藕在街上,被一群人抢光。
欲知后事,请看下一章《因为活着所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