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武器就是把把太极剑,把把红花扇。
广场之争,必然不会是持剑相杀,而是有他们的江湖规矩。
不吵不骂不许咬耳朵,更不许损人家孙子期末考了个倒数第一,也不许拿谁家孩子到现在还单着的事说,当然,如果要是想要给安排个相亲什么的另算。
其余的,以舞代武。技高者胜,气势者胜。
这场对决最终以秦负楼一方胜出结尾,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领导这个团队,所以人人都很努力。
已是深夜,秦负楼与秦忠国并肩而行,在路灯那微弱的灯光中回家,和往常一样,父子俩一语不发。
忽然秦负楼停下了,秦忠国回头看他,他站在灯光以外,看不清脸上神情,只看见冬日寒风中有白色气体从那黑暗中出现又恍然间支离破碎。
“以后那片广场,我不会去了。”黑暗中秦负楼说道。
秦忠国蹙起眉头,问道:“怎么了,赢了我就不去了?”
“不是。”秦负楼声音虚弱,但是秦忠国没有听出来,不过他还是感觉到秦负楼有些不太对劲。
“当年的事,是我错了。”秦负楼又道。
“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吗?”秦忠国虽然语气平淡,但他知道,他不过是故作平静,忽然间加快了的呼吸已经出卖了他自己。
“这些年因为那件事,你没有叫过我一声爸,我不怪你,我也知道你虽然不说什么,但一直都在怪我。”
“别说了,回家吧,天冷。”秦忠国身体紧绷,又是一松,平淡道,然后他不去看身后如何,转身离去。
但身后没有回应,他只听到扑通的一声,等到他回头时,才看见那个老人倒在了灯光下,那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世界在一瞬间轰然崩塌。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昏暗,似乎嫌弃这医院内阴郁的氛围,偶尔还会不悦的闪烁一下。
秦忠国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这是他第二次体会到这种感觉,第一次,是他最爱的女人离开的时候,这一次,是秦负楼在里面生死不知。
医生从房间中出来,看了他一眼,惋惜道:“你进去看看吧,他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平淡的话却成了世上最诛心的话语,秦忠国发疯似的冲进了房间中,看到了那张普普通通的病床上,躺着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但就是这个老人,却一手抚养他长大成人。
秦忠国走到床前,握住了秦负楼干瘪的手。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前段时间不还是好好的吗?”
秦负楼半睁着眼,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落到那张与自己长相相似但布满了泪痕的脸上。
他抽出手放在秦忠国的脸上,微笑道:“从第一次看见你这张小脸儿,我就喜欢的不得了。当时我对着她说‘你看这个臭小子,像不像我?’她只是虚弱的点了点头。后来她走了,我就只剩下你了。那个小脸蛋儿变大了,变得越来越像我,我瞧着就喜欢。我还记得那个小屁孩儿围着我叫我一声‘爸’,别提我有多开心了,只可惜那时她便听不到了。后来你认识了她,我反对,是我不对,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走……咱们秦家也就不会只有咱们爷仨了,忠国。”
“我在!”秦忠国双手放在那摸着自己脸的手上,轻声回应。
“对不起了,你别怪……别怪……咳咳,咳咳咳……”秦负楼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忠国急忙道:“别再说了,你好好歇着,留给以后再说吧。”
“没有以后了,我要下去陪她了。可惜临走前,小家伙儿不在,没看见他。”
“我这就给秦俭打电话让他回来,老家伙,你给我撑住了,我不许你死!”秦忠国怒吼,手忙脚乱地翻着身上的衣兜,却发现他没有带手机。
“不用了,他要在江湖上走走,就让他走吧!以前是我太固执,小家伙儿要闯荡,就不能让他有所牵挂,你也…也该去把她…找回来了……爸走了,去陪她。”
秦负楼越发虚弱,声音渐渐不闻,缓缓闭上了双眼。
“老家伙,老家伙……”秦忠国轻声呼唤,他已经感觉到双手间的那只手正欲垂下。
“爸,你醒醒啊,我不怪你了,我早就不怪你了,你能不能醒醒啊……”秦忠国死死扣住那只手,失声痛哭,将头埋在秦负楼的胸口,就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父亲怀里。
“你刚才叫我什么?”忽然秦忠国恍惚间听到了秦负楼的声音,他以为是幻听,心中痛苦更甚,嘶哑说道:“爸,你安心去吧!”
“爸还没死呢。”那声音又无力的响起。
“嗯?”秦忠国抬头,却见秦负楼正勉强地睁开眼睛,看着他。
“死在医院太没意思了,换个地方吧。”秦负楼望着他,费力挤出一丝微笑。
那一晚秦负楼让秦忠国睡去,秦忠国说什么也不愿睡去,他怕一睁眼,就再也见不到他。
秦负楼只是笑笑,让秦忠国喊来了医生给自己做个检查,医生只说今晚无恙,可是秦忠国仍不放心。
最终秦忠国还是睡过去了,他只记得秦负楼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第二天阳光洒落在秦忠国的脸上,他梦中有感,突然惊醒,匆忙四望。
“在找什么呢?”
直到听到那最熟悉不过的声音他才平静下来,发现秦负楼面色疲惫,苍白如纸。
秦忠国不由自主地又流下了眼泪。
“记得你小时候就这样,一醒来就会找我。”秦负楼怀念道。
秦忠国只是看着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年他都不曾仔细地看过那张脸,为什么自己这些年就忽略了那张日渐苍老的脸庞曾经看上去那么亲切?
“我应该还能撑到日落。”秦负楼望着窗外的太阳,轻叹一声。
这一天日落之前,有一个挺拔的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位佝偻的老人缓步登山。
老人坚持着要自己走上去,他叫秦负楼,陈氏太极剑法继承者,陈氏太极外姓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外姓传人,陈氏太极最后一人。
他曾在护国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却声名不显,在胜利之后选择了离开。
他有自己的骄傲,年少如此,到老也如此。所以他不会甘愿在医院那种地方默默死去,所以他会坚持着自己登山。
终于在日落时分,他来到了山巅,盘坐在悬崖边,目光所及,是被暮色染红翻滚在山间的云海,是被阳光照耀那一片金色的河山,是曾经那个少年的他,是那个离开的她。
秦忠国就站在他的身后,凝望着那个老人。
秦负楼深呼吸,金色的暮光投落到他的脸上,身上,化作淡淡的金色光辉。他的脸色终于不再显得那么苍白可怖,隐约间又见曾经少年。
这座山远离那个他居住了大半辈子的小城,矗立群山间。
静观世事沉浮,静听山间风言。
这寒冬,有寒风掠山巅。
山之远方,那轮红日沉入大地;群山之间,山风呼啸;山之巅,老人含笑闭目。
临终前他曾开口说话,唯有那山间清风聆听。
那年春暖花开,她伴着初开的桃花离开了;这年日落西沉,他随着寒冷的山风闭目了。
秦忠国知道他去了,走到他身边坐下,将头依靠在他的左肩,一如当年。
……
来年春。
在一处青山之间,有一处桃花林,桃花开的正盛,花间有一只蝴蝶停留,忽然有阵迟来的北风吹过,那只蝴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振翅而飞,伴随那道北风而来的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雄蝶。
两只蝴蝶相遇,相互在风中飞舞,最后缠绵而去。它们绕过花前,它们经过花下那个独坐重回故地的老人,它们飞过溪涧,它们越过山间……
山风在桃花间轻吟,似说出那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