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少有的晴天,温和的太阳发出微弱的光晕。
昏暗华丽的宫殿中,满是金银玉器堆砌着,泛着冰冷的光,毫无声息,死气沉沉。
宫人们垂首站在墙边,似一尊尊没有生命的人偶。
太后坐在窗前,面向着空落落的花园,双目空洞,似一尊石像,纹丝不动,仿佛已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坐了百年。
华丽珠钗下压着斑白的鬓发,昔日光洁的皮肤也松弛地显出了皱纹。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缓慢地,断断续续地低吟着,没人听得清楚。
回想起多年前,年轻时的她,怎么那么精力充沛?那么野心勃勃?整个人都充满了不服输的劲头。
唯一遗憾的,就是对她。
若是她在身边养大,如今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了吧?
抱养来的果然是养不熟的,想起他眼中的那滚滚杀气,她就觉得无比心寒。
就算他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可毕竟她将他养大成人,给了他荣华富贵和至高无上的权利。
他竟如此恩将仇报,对她起了杀意。
若不是她及时转投裕王,恐怕,她已经死在他的刀下了。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难道她不配享有天伦之乐吗?
正想着,一个宫人走了进来,在偌大的宫殿中,脚步十分清晰。
宫人在她身后停下了脚步,“禀太后,裕王妃求见。”
太后黯淡无光的双眸忽然亮了,急忙转头看向宫人,“快请。”
宫人退了出去,太后忽然有些无措,照着镜子稍稍整理了发鬓和衣装。
月儿走进来,福了福身,柔声道:“见过太后。”
太后脸上透出温柔的笑,向她伸出双手,“快来,坐在这儿。”
月儿微微一笑,走过去拉住太后的手,坐在她身旁。
太后细细地端详月儿的面容,展颜一笑。
“你与哀家年轻时倒是有七八分相像。”
月儿腼腆垂眸,“月儿怎敢与太后相较。”
太后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又道:“只是你比哀家,缺少了两样东西。”
月儿抬眸看她,有些好奇,“是什么东西?”
太后笑道:“便是那眼中的野心和一身的傲气。”
她看着月儿,心中愉悦,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恣意张扬,骄傲自满的红衣少女。
她眼中闪烁着光芒,缓慢的娓娓道来:
“我出身名门望族,七岁时,有术士说我是天生凤凰命......”
必将母仪天下,从那时起,她便眼高于顶,将来提亲的世家公子通通贬低如泥,一心只想登上那皇宫凤座。
她十六岁入宫选秀,因为容貌出众,便轻易入选了,却因性情活泼,不够稳重端庄而落选皇后之位,被封了贵妃。
那时,倒也宠冠六宫,她最嫉妒的皇后倒是鲜少受到宠幸,日日陪着太后拜佛念经。
宫中谁人见了她不是低眉顺眼,她在宫中也越发骄纵起来了。
可谁知,帝王之爱不过数月。
新人辈出,她这个昔日贵妃也落得无人问津。
她日日被困在冷清的宫殿中,郁郁寡欢,直到那一日春日宴,她遇到了一位如月亮般皎洁的公子。
他端坐在湖边碧柳下,清明高洁。
她依稀记得,那日的微风都透着香甜。
他向她看过来时,她心头骤然一停,几乎忘了呼吸,连忙低下头去,耳边红了一片,幸好那时她已失宠,没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后来得知,原来他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也曾向她家送过求亲帖。
只是那时,她一心想入宫,将那一摞摞的求亲帖看都不看就通通丢进炭炉里充作煤炭了。
此乃她人生中,第一悔。
可她自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甘心就这样在宫中韶华逝去,寂寞终老。
于是,她引诱了他。
他倒也爽快,两人一拍即合。
许是求亲未成,弥补遗憾。他大胆的偷入宫闱,钻入她的帐中,共赴巫山。
那段时间,是她在宫中过的最畅快的日子。
甚至有一次,两人正在帐中挥汗如雨,皇帝忽至,她只好谎称风寒,怕传染为由,不敢掀开帐帘。
谁知他躲在锦被里,竟然用舌头...
她紧紧攥着锦被,额头的汗都滴了下来,透过帐子看到皇帝的影子,就坐在床边说些嘘寒问暖的话。
皇帝嘱咐了几句保重之类,便悻悻而归了。
她正要责怪他鲁莽,他却就扑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嘴。
雨过云停之时,两人说着玩笑话。
他说,当初她若是接受了他的求亲帖,两人此时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他说,他们定然一家三口,去湖上泛舟,去山间踏青,湖边野炊。
他说,他想要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
他说,等他们白头之时,在院中看雪煮茶,看满堂儿孙嬉笑打闹。
她依偎在他怀里,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竟有泪水从眼中流出。
再后来,他便好久都没有来了。
听说,皇帝派他去打仗了。
她奇怪,他一介书生,打什么仗啊?
偏偏那时,她整日无精打采,食不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