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虚逃回故乡扬州,旅途是在寒冷的冬季,到扬州已经是早春二月。
扬州春色着实殊胜,以至于张若虚百年后的唐代诗人徐凝写下了后世传诵的名句: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徐凝这三分之二的隽永诗意,别致而新奇,让后世之人对扬州的向往如醉如痴,“二分明月”成为扬州的代称。
此后,北宋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中“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也不逊色。至于“月色无赖”,后世如王安石“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中的“春色恼人”,即运用了同一手笔。
这样美好的扬州,让张若虚心情好了些,但依然时常惆怅。
自己今后的仕途已经注定渺茫,对于自己爱着的青春少女,他更是爱莫能助。
扬州美景伴着张若虚复杂的情绪。望月的人,想家的心,对人和宇宙的扣问,就在笔下的《春江花月夜》中朦胧地铺陈开来。
天涯共此时。长安城中的武艳,夜色中对着扬州的方向失神……
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
试衫着暖气,开镜觅春晖。
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
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
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
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这首五言律诗,是张若虚早些时候写的,在给武艳做老师到时候教给过她。
如今,天各一方的两人,竟如同诗中的情景一样!可见,有些人的命运早已安排好,必然要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
婚后的武艳并不幸福。崔涤知道,这个婚姻本就是太平公主的一桩交易,自己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他并不爱武艳,所以,二人的婚姻只剩下了形式。
春日的夜里,依旧是武艳一个人独守空房。徘徊反侧许久,武艳提笔将这首《代答闺梦还》誊写在绢帕上。
(四)
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张若虚生于大唐扬州境内。这时候的扬州,正是“江左名都、竹西佳处”,生在这样一个好时代,又在这么一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不用想也知道,张若虚的少年时代是很幸福的。
两年后,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公元649年7月10日),被后世无数豪杰崇拜的唐太宗李世民驾崩于含风殿,享年五十二岁。他在位二十三年,庙号太宗,谥号文皇帝(后加谥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葬于昭陵。
李世民,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一说陇西狄道(今甘肃临洮)人,又说钜鹿郡(今河北平乡)人。唐朝第二位皇帝(626年—649年在位),政治家、战略家、军事家、诗人。他爱好文学与书法,有诗作与墨宝传世。
李世民少年从军,曾往雁门关解救隋炀帝。
隋末无道,李世民首倡晋阳起兵,被李渊拜右领军大都督,封敦煌郡公,领兵攻破隋都长安,拜尚书令、光禄大夫,受封秦国公、赵国公。
唐朝建立后,李世民领兵平定薛仁杲、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刘黑闼等割据势力,为唐朝的建立与统一立下赫赫战功,唐高祖李渊任他为天策上将,封秦王。
唐高宗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日(626年7月2日),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被册立为皇太子。八月初九日,唐高祖李渊退位,李世民即皇帝位,年号贞观。
唐太宗在位初期,虚心听取群臣意见,开门纳谏。对内,以文治天下,厉行节约,劝课农桑,实现休养生息、国泰民安,开创“贞观之治”。对外,开疆拓土,攻灭东突厥与薛延陀,征服高昌、龟兹和吐谷浑,重创高句丽。设立安西四镇,与北方地区各民族融洽相处,获得尊号“天可汗”,为唐朝后来一百多年的盛世局面奠定重要基础。
李世民驾崩,中原的汉人们泪流满面,家家缟素;而那些异族的臣民,则用他们的方式为“天可汗”送行。割发、划面,从万里草原而来的突厥人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哀痛。
有一个叫阿史那社尔的突厥王子,不仅毁容自残,还恳求新皇帝李治允许他自杀殉葬、为先帝守陵。但是李世民早有遗诏,不允许大臣殉葬。这位仁慈的帝王,希望他的子民都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没有种族区别、没有地域之分,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唐人。这就是盛唐气象。
国家一天天强盛,张若虚一天天长大。他凭借着过人的才华,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也交到了一批朋友。贺知章、张旭、包融都和他关系不错,他们写诗、作文,郊游、踏青,被世人号为“吴中四士”。
“大唐疆域如此广大,我想去走走!”有一天,张若虚对来访的包融说。
说走就走,张若虚打起背包就出发了。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在大唐的治下,根本不用担心土匪、盗贼。
张若虚沿着长江往北走,访武当、拜少林,直抵洛阳。
历经五百年风吹雨打的白马寺,依旧在挺立在那里。十年寒窗苦读的书生,在酒肆里纵论天下、填诗作赋,准备来年三月的春闱。
“驾!驾!”一匹奔驰的骏马飞驰而过,差点撞到了正在失神的张若虚,吓得他赶紧后退几步,离开了这条宽阔的马路。
听旁边的人说,那是河东裴氏的小娘子,跟博陵崔氏的小姐姐约好去城外踏青。刚才应该是耽误时间了,这才匆匆忙忙的。
张若虚远远看去,裴家小娘穿着一身胡服,踩着马镫,一骑绝尘而去。“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
大唐极重军功,吸引着无数博学的才子也投身军旅,渴望着一展身手,将来上明堂、拜天子,封妻荫子。
张若虚也来了,可是边疆上并没什么事。因为唐太宗已经把该打的仗打完了,最近,将军李靖李卫公以三千铁骑雪夜战可汗,执颉利可汗于马下,将其带回长安。还是唐太宗仁恕啊,面对这个异族君主居然没有杀他,还把他养了起来。
西边也没战事了,安西四镇稳如泰山地盘踞在那里,守护着大唐的西疆。
再后来,在李治和武则天的治理下,国家安定、人民富足,长安也开始了社会基础建设,兴建了大明宫、重新整修了长安城。
张若虚来到重整一新的长安城西北门,抬头看了一眼:“开远门”。城门旁边还有一座碑,碑文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从这里去大唐的最西边,有九千九百里路,绝对没有一万里。”
嗯,居然没有一万里。
张若虚信步走去,来到一百多米宽的朱雀大街。
抬头看,龙首原上坐落着巍峨的含元殿。张若虚遥想,此时皇帝和皇后正在那里处理朝政、接见外宾吧?
听说,裴行俭将军得胜还朝了。他护送波斯王子泥涅师回国,不仅平息了叛乱,还在碎叶城刻石记功,壮哉!
大唐的国威,千古空前。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罢了、罢了,归去吧。看过、经历过,爱过,人生无憾矣。张若虚回到故乡扬州。
长江边,还是那一轮明月。他到底照亮过多少人?四百年前,曹操在赤壁横槊赋诗,它在这里;三百年前,王谢豪贵、天下为尊,它也在这里;如今,大唐盛世、万国来朝,它还在这里。
它到底要存在多久?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张若虚觉悟了:世间所有的人,不过都是过客,我辈如蝼蚁,匆匆而过。我和武艳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唯有山河不移、明月永存、文章不朽。
“只有把我看到的、想到的写下来,留给后人看,才不辜负这个时代!”
(五)
但是,历史太久太残酷,张若虚只留下两首诗。
更有谁能想到,从唐至元,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诗几乎无人重视。在后世所存唐人选唐诗十种、唐人杂记小说以及宋代《文苑英华》、《唐文粹》、《唐百家诗选》、《唐诗记事》,元代《唐音》等唐诗选本,均未见他的诗作。不仅唐诗选本无载,而且在由唐至明的二十余种诗话中也无一字提及。
最早收录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诗的本子,是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卷四十七,共收《春江花月夜》同题诗五家七首,张若虚一首也在其中。
此时距张若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再三百年,明代胡应麟对张的认识又有了提高。又三百年,王闿运称之为“孤篇横绝,竟成大家”,闻一多赞之曰“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明朝嘉靖年间,李攀龙选编《古今诗删》收录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诗;万历年间的三种选本《唐诗所》、《唐诗解》、《唐诗归》,崇祯年间的《删补唐诗脉笺释会通评林》七言古诗、《石仓历代诗选》,明末成书的《唐诗镜》,都选录了此诗。
最早提及张若虚及其诗的诗话,则是成书于万历年间的胡应麟《诗薮》。
及至清代,有关唐诗的重要选本,如成书于康熙年间的季振孙《唐诗》、徐增《而庵说唐诗》、《御制全唐诗》(卷十九和卷一一七),成书于乾隆年间的沈德潜《重订唐诗别裁》、管世铭的《读雪山房唐诗钞》等等,都收录了他的《春江花月夜》诗,有的还附录有关此诗的评论。
经历了千年岁月,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终于被推上了神坛。
等待是痛苦的,但等待也是充满希望的。有泥土,有种子,春天会来,花儿会开。张若虚无疑是幸运的。他等到了他的诗熠熠生辉的那一天。
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犹如梵高和他的《向日葵》,生前寂寂无名,身后光芒万丈。
张若虚生活在中国历史上最让人羡慕的时代——开元盛世。与同时代的孟浩然一样,新旧唐书中都没有给他立专。但从贺知章的传记中“知章与越州贺朝、万齐融,扬州张若虚、邢巨,湖州包融,俱以吴、越之士,文词俊秀,名扬于上京”的这句记载,也足以让我们对他的生活有所了——张若虚当时就已经名重一时,时下盛名只不过是一种补偿,一种历史的回归。
我着急去找李白,所以也就很快离开了瓜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