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笑容可掬的父母官到取人性命的阎王爷,从手持皇后令的贵人娇客到犯上做乱的逆贼同党,从满堂喝彩的天宫盛宴到血污满地的人间地狱,
只一瞬间,一切天翻地覆。
缩在耳室里的阿宛想要尖叫,想要逃跑,想要冲上前杀他们,想要用剑把曹大人那张圆脸砍得稀烂,可浑身手脚都是软,眼前都是红的,只刹不住地流泪,发出呜咽的声音。饶是这样,王维还一把抓住她捂住了嘴,紧紧和她抱在一起缩在耳室的角落里。两人耳边彼此砰砰如鼓的心跳声,嘈杂的脚步声,刀剑与盔甲的金属声,也不知响了多久,都渐渐散去了,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他扶着阿宛,等到真的确认没有人了,这才走出石窟。
刚完工的天宫伎乐窟,香案上开光的焚香刚刚燃尽,青金石颜色浓烈欲滴,刚勾画的飞天舞帛清晰流畅,但绘制这一切的乔勒旁却被焚香礼佛的人砍下了脑袋。再看看这十二乐师与飞天们,刚刚目睹了一场无情的杀戮却依旧舞乐翩跹,这人间的苦乐与天宫毫不相干。
洞口依稀能看到有两滩血迹,阿宛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短短几个时辰的恐怖痛苦,绝望,远远超过她过往岁月的总和。
阿宛哭着哭着,双目充血,向王维扑打过来:“都是你们!!都是你舅舅给的绝命符!!你们就是想害死我们!!你们这些汉人男子,个个都是魔鬼!” 此时王维一个字也说不出,眼泪扑扑地往下掉,任阿宛扑打。阿宛哭累了,打累了,看也不看王维一眼,又哭喊着阿娘向河谷中奔去。
山谷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如果不是地上那乱七八糟的马蹄印记,一切都一如往常。这时,骆驼栏里传来带着哭腔的一声:“阿宛,你快过来……阿宛发足奔去,只见苏克莎和阿娘抱在一起坐在在干草堆里望着她,泪流满面。
阿宛终于一块石头落地,喜不自胜地冲过去一把搂住她们:“太好了太好了,你们都没事!”但触手之处只觉得冰凉滑腻,这才发现阿娘背后满是血淋淋的伤口。阿宛惊恐地看向阿娘煞白的脸,阿娘撑直了身体,抚了抚阿宛的脸:“傻孩子,我们都没事,已经用草木灰止住血了……”苏克莎带着哭腔说:“怎么会没事?阿娘听到外面有兵甲的声音,就带我躲到了干草垛里面,结果那些个将士拿着长枪往干草垛里刺,阿娘护着我,结果都刺到了阿娘背上,阿娘也一直忍着……”此时,王维也跟了过来,一脸惊恐。
看到王维,阿娘挣扎着问:“王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提是不是触怒了大人被抓走了?”王维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阿宛猛地推开了他:“阿娘,你说的对,汉人男子都是骗子! 崔公子给那提阿爷的那个令牌,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绝命符!大人非说我们是韦后逆党,把那提,达那,还有乔勒登全杀了!!他们全死了!”
阿娘沉默了良久,喃喃道:“………这是我逃不过的劫数吗……“
阿娘的脸色越来越白,不停咳出粉红色的带泡泡的血。王维心里一沉:不好,怕是刺破了肺。她似有预感,叫苏克莎过来,捧着她的脸:“苏克莎,你眼睛的颜色和你阿娘一模一样 。“苏克莎呆住了:”你不就是我阿娘吗?“ 她摇摇头:”不是的,苏克莎……你阿娘叫依尔娜,是龟兹王的宫女,你的父亲是汉人,做香料生意。她和我差不多时间生产,就邀我住到了她家……可那日,我刚好出门,要杀我的刺客找到了家里……“
阿宛和王维惊诧地互看了一眼:到底阿娘身上有多少秘密?
阿娘抓着苏克莎的手继续说:“他错把你阿娘错认成了我,你父亲为了救你们而死,那提刺伤了那人,他逃走了。可怜的依尔娜早产了,结果是个双胎,你是姐姐,但你的弟弟没那么幸运,永远和你阿娘在一起了……“
又是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苏克莎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只能不停地啜泣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