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到最后他们竟会在困顿中拥抱，互相舔舐对方身上的伤口。

是宗凛教会了他，何为人类的感情。

宗凛死后，他耗尽所有力量将整个世界回退了时间，境界从接近序列零的半神境界掉落，一切重启。

而这一次，他却已经不能再退。

他必须成为神明。

因为唯有神明，能够改变命运。

意识继续往上高飞，与宇宙之间至高的法则融合。他似乎成为了一个漩涡，无尽的能量正在往他的核心汇聚。

七大异能进化序列。

“生命”、“死亡”、“灵魂”、“命运”、“规则”、“空间”、“自然”。无数异能最本源的部分法则皆被他感知，烙刻进核心之中，本属于异种的晶核正在飞速往神格蜕变。

这过程仿佛漫长，又好像只是一瞬。

当祂从宇宙极点处睁开双眼，位格已经达到了序列至尊至高的顶端。

序列零。

——“无限”。

极点中的时间停滞，是宇宙最高维度，既是开始，也是终结。

祂静静地停在了这里，视线掠过宇宙。忽然听到了有人向祂祈祷的声音。

“但求九天神明，请求赐予人类‘救世之星’，改变人类灭亡的命运。”

那声音焦灼颤抖，一遍又一遍的祈求，声声泣血。

“但求九天神明，无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好，请求赐予人类‘救世之星’，改变人类灭亡的命运！”

人类？

宇宙千千万万生灵，每一个有生有灭，这是法则的定数。

祂不在乎，也无意干涉。

只是，些微的牵绊让一些画面从祂眼前划过。

那是被众人簇拥的自己。

“救世主！”“救世主！”“救世主！”

人们这样喊着祂，喧嚣的声浪以及澎湃的信仰通过那具躯壳，直指向祂的本体。

信仰的力量能够跨越空间和时间，即便如此，这些人类的信仰在宇宙尺度上其实并不算多，传递过来极点的，也只是一个萤火虫般的小光点。

祂垂下眸，轻点了一下。

里面蕴藏的意念彷如洪流般从指尖流淌进祂的感知里。

按理而言，众生传递的信仰，祂看到的应该也是所有人类祈祷时候的视角。

但是这个信仰光点，传递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祂所感知到的，只有一个人类的视角，一段彩色的画面。

他行走在研究院的回廊里。

日暮时分，夕阳自窗外洒进来。

他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脸，正在门口等待，回头看向他，喊祂：“小诀。”

——小诀。

灵魂最深处的“本我”蓦然被触动，沈诀恢复了片刻清醒。

他立在宇宙极点，看着自己此刻的躯壳。

与法则融为一体的庞然身躯，没有实体，容纳着“无限”的权柄。

虽然无限，感觉却如此……空空荡荡。

祝无忧焦急祈求的声音传入他的感知之中。

“可以。”

这一次，沈诀开口了。

“吾应允……汝之所求。”

他抬起手。一个银白色布满玄妙花纹的“蛋”就从他的手中出现。

这是他从“无限”分离出的一部分“生命”序列权柄，与毁灭能量相对。

或许，用一个名字称呼它更好。

——“创生之羽”。

.

在时空另一端。

人类基地废墟之中，得到应允的祝无忧仰头看天。

他半个身体已经完全异化，变为树根扎入荒土，脸上也出现了树的纹路，眼睛被植物翠绿的颜色侵染。

“神明……”他喃喃自语。

一道裂缝出现，一只畸长黑色的手出现，将一个银白色的蛋放到了他眼前。

那只手将要收回去的时候，又顿了顿，一道白色光芒从射出，落入旁边的银色外骨骼中。

强化后的外骨骼光华流转，即使祝无忧的观测能力，也无法再辨认出外骨骼的真实底细。

沈诀将那本陈书书写下的小说拿走，掠过时空界限，将书落在了荒芜世界，正在王座上沉睡的“自己”的身边。

那是第一次放弃晋升序列零的机会，使用了时间回溯后的自己。

很快，自己会醒来，发现并捡起那本书，触动祂所设定的“灵魂转移”，穿越到作为当时研究员的自己身上，并在七年后与返回过去的系统绑定。

一切将会开始发生。

神明收回了手。

.

时间线当下。

因为“大魔王”被打倒，众人欢呼的世界。

“救世之星”教派内部。

苏时雨正坐在圆桌最上首的椅子，圆桌周围则坐着几个教派高层。

“您说您要疗伤？您受伤了？”教派高层人员大惊失色。

苏时雨道：“只是小伤而已。不过这段时间里，不要让人来打搅我。”

等待众人退下之后，苏时雨靠着椅背，闭着眼，道。

“统统，出来。”

系统高声道：[我在！]

自从看到宿主自己杀自己之后，它就陷入了呆若木鸡的状态。

然后发着呆发着呆，突然发现自己的任务进度条已经到达了百分之百。

它的宿主，居然真的拯救了世界！

“我能交流的时间不多。很快，我将进入沉睡。”苏时雨道，“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帮忙。”

系统简直受宠若惊，这可是宿主难得要他帮忙，赶紧道：[您请说。]

苏时雨道：“在我的意识离开之后，按照我设定的程序，继续维持着这具外骨骼的运作。”

系统：[好的！明白！一定完成您的吩咐！]

.

沈诀的意识回归于宇宙极点。

他看着茫茫宇宙，对色彩的感知在视线里一点一点淡去，意识到，“本我”能够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现在，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了——

.

荒芜世界。

神殿。

空荡荡的王座前，小石头正在苦恼地发呆。

大意了。在大人晋升之前，应该先请他吃了自己的。

现在好咯，这个世界又只剩下它自己了。没人和它说话，也没人和它玩耍，寂寞得想死——啊！

“大大大……大人？”

小石头黑豆豆的眼睛亮了起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一个摇晃扭曲的黑影面前。

关于它为什么能从一个黑影身上认出这是他家大人——那当然是因为心有灵犀咯！毕竟它小石头，可是陪伴大人最久最久的一颗小石头呢！

黑影把它拿了起来。

“大人，你是回来要吃我了吗？”小石头期待地道。

黑影道：“不。”

小石头失落道：“哦……那你能不能带我走？一个石头在这里，真的好寂寞。”

“寂寞……吗。”

黑影似乎已经不太能够理解寂寞这种感受了，但祂还是点了点头，轻轻捏着小石头，道：“那你就去再陪一陪‘我’吧。”

祂捏着小石头回到极点，又从极点向时间线的下方溯洄寻找。

一道裂缝在无数时间之前开启。

裂缝前方，是一颗“卵”。

一颗生在宇宙极点处的卵。

卵的周围被重重叠叠的法则保护着，其中孕育的，本应该是一位天生的、执掌毁灭的神明。

似乎觉察到了祂究竟想要干什么，法则忽然翻滚了起来，发出闷雷般的响动想要将祂逼退。

但祂并不在意，只是将手中的小石头一弹，小石头就以穿过了法则的重重禁制，进入“卵”中。

随着小石头的灵魂融入，“卵”的旁边也多出了一颗小一点的“卵”。

新生的卵将原本力量分去了一点。而原本的“卵”中所孕育的神明，也由原本序列零降为序列一。

大的“卵”是哥哥，小的则是弟弟。

“灭世之形”一分为二。

它会流落到人间，因本能而伪装成人类，去看、去观察、去感受人类的世界。

然后被一个人类的男人教会何为感情，爱欲，不舍，眷恋。

天生的神明不会知道生灵的悲欢喜怒，只会顺从本能，毁灭世界。

但现在的祂不会这样做了。

祂收回手。

时间线上的因果终于完整收束。

折转的命运得以顺畅流淌，通向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在强迫自己陷入沉睡之前，祂忽然想起，当年宗凛在燃烧生命阻止祂晋升毁灭人类世界的那张盛大梦魇之中，也常常在异种和人类的意识之间挣扎。

每次被异种意识占据上风的时候，宗凛总会抱头嘶吼，甚至用骨枪扎进自己异化的掌心，只为可以换取片刻的清醒。

一开始，祂觉得有趣，在旁边翘着腿冷眼旁观，甚至会出手给对方添点新伤。

后来，祂抱着对方，握住他手上淌血的伤痕。他只有毁灭的能力，没有任何治愈的所长，于是只能弯下腰，对着伤口一点一点的舔舐对方手上的血。

那时候梦魇的力量已经快要散了。

一旦梦魇散去，迎接宗凛的就是灵魂燃尽后迅速枯竭的死亡。

时间会很短很短，大概只有……几个月。

而他将继续未完的晋升，成为序列零，所谓无所不能的……神明。

宗凛作为人类清醒的时间，其实比他作为异种疯狂的时间要长。

但是，疯狂的时间其实也并不需要太长，就足以让一个序列一的异种，亲手毁灭自己所守护的城市。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的话，我绝对不会失控堕化，让城市悲剧重演，使一切走入终局，孑然无存地来到你面前。”

“我们可以相遇在更好的时候。我能有更多的时间，一点点教你，更多的东西。”

宗凛用深红的瞳孔静静地凝望着他。

灵魂的枯竭让他身上的生命气息迅速衰微，胸膛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炙热和温暖。

可是为什么，祂还是会感觉到留恋？

这最后的几个月。他们在寂寞荒芜的神殿中相拥。

旁边，偶尔只会有一颗小石头会发出一点点活泼的声音。

小石头喜欢称呼宗凛为“傻大个”。

是啊，怎么不傻呢，明明燃尽灵魂展开梦魇就是为了将祂杀死，现在不但放弃了在梦魇中杀祂的机会，居然还跟着祂回到了虚空另一端这座破败的神殿。

这神殿，曾是这个被毁灭世界的异种们为祂所修建。祂知道那些异种只是为了活着，得到祂赐下的晶核，在毁灭到来之前，苟延残喘到更多的时间。

只是最后一切都会成为骸骨。

作为骑士，毁灭之后的骸骨上会开出晶莹的、血红的花，证明着它们曾经来过。

但也仅此而已了。

宗凛喜欢站在花开得最密的那片废墟里，仰头看神殿顶端的月亮。

两个世界的月亮，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怎么，你也想要成为我的骑士吗？”

祂看着对方的背影，曾经开玩笑地道。

宗凛就回身把他牵进了怀里。

他赤裸着上身，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飞，冷峻的脸低头看他。

“骑士可以这样抱你？”宗凛问。

“不可以。”祂说，“这是僭越。”

然后，他们拥抱在花丛深处。就像是在梦魇中曾无数次幕天席地一样。视野中是飘飞的晶莹磷粉。大而圆的月亮。两个异种。濒死的纠缠。僭越。疯狂。

宗凛确实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只是从未对他直言说过“爱”这个字。

他们地开始是战斗中一场意外的擦枪走火，后来，或许是因为寂寞而相依。

“小诀。如果你是人类的话，该多好？”

“……如果时间真的能够重来的话。该多好。”

疯狂渐歇，男人握着他的肩，垂下头，似乎压抑着什么，低哑地说着。

而那时候，祂抬手抚摸着对方的脸，吻过他的眼睛。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

祂靠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那么，赐尔成全。”

.

“——赐尔成全。”

记忆里，沈诀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宗凛骤然睁开了眼。

已经完成了完美融合晋升的“灵魂”序列的异能如同狂潮浪涌，正在他的身边飘荡起伏着。他看向周围的世界。

天边流云变幻，山峦起伏，一层金光笼罩着天地，太阳高悬。

目之所至，不再有迷雾的侵占，也不再有毁灭力量的笼罩。

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世界。

身为序列一异种时候的记忆，和当前世界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交错。

宗凛回过身。

曾经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灾后重建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大半，可以看见城市之中高楼林立，繁华无比，汽车和人流在地面上不断穿行。

而在城市外，末日后荒废的交通也被重新利用了起来。

高速路被清理，一辆辆小汽车在公路上行驶着，甚至有不少村庄在靠近城市的地方被修建。荒野之上重新有了人烟，人类对大地的掌控正在回归。

他到底睡了多久？

沈诀呢？

“灵魂”序列的异能瞬息就扩展到整个世界，却没有感知爱人的半分踪影。

宗凛拧眉，扇动双翼，来到城市，正好看到巨大屏幕上面的播放的录影。他停住了身形。

屏幕之中，光与暗剧烈撞击。

魔王的心脏被救世主穿透，身形破碎在了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