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拉着手的小女孩死死低着头,像是生怕被人看见了脸:“我看见他们把玛丽带进去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生病了,本来被送进去的应该是我……”
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神父说玛丽是去过好日子了,但是她不可能不回来看我的,我们是好朋友啊……”
少年动了动嘴唇,露出一个无声的讽刺的微笑,多么幼稚坚定的想法,他很想说,如果玛丽真的过上了好日子,那忘记一个好朋友又有什么困难的?
但他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就听见了珍妮抽噎着哀求道:“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神父说你现在是大人物了,很厉害,在圣父身边侍奉……费兰特,你能帮帮我吗?我把我的钱都给你,我还会努力去干活,我想和玛丽在一起……”
珍妮说着,眼泪又涌出来了,金色的头发被汗水和泪水糊在脸上,脏兮兮的,难得有一天休息却被告知了这件事的费兰特脸色一僵,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不是珍妮这样天真的小孩子,他很清楚那个宅邸里住着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那才是真正的大人物,他算什么?对方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他碾死,而玛丽……玛丽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出身于玫瑰花房的费兰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有人喜欢美艳的、风情万种的女人,有人喜欢纤细柔弱的女人,也有一些人喜欢年幼未张开的女孩,玛丽今年九岁,头发淡金,蓝眸清澈滚圆,像壁画上的小天使,是圣杯教堂里最可爱的女孩,往日里就有很多人喜欢她,她被人选中带走,费兰特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他早就告诉过这几个年幼的女孩,要想办法攒钱离开圣杯教堂,哪怕把脸划了去做乞丐,也好过再在这里待下去,喜欢小女孩的人是一定的,而她们总会长大,等她们长大了,就只能沦落到玫瑰花房去,那里的糟糕程度比教堂更甚。
但是他的劝告太过于残酷,年幼的女孩们无法理解其中深意,也接受不了“划花自己的脸”这个恐怖提议,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费兰特也不再对她们说任何多余的话。
贫民窟里的善意是珍贵而稀少的,能交付出这么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可或许还是由于这点微薄的善意,当玛丽消失后,珍妮的第一反应居然仍旧是来找这个陌生的少年。
费兰特的视线从珍妮破旧的黑色长袍上扫过,这件眼熟的黑色袍子也陪伴他度过了好几年时光,直到他离开圣杯教堂。
珍妮正满心期待地看着他,她相信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就像神父说的那样,能够侍奉在圣父身边,但他哪有这么厉害,他甚至没有获得面见圣父的资格。
“我帮不了你,”最终,费兰特面对着女孩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眼睛,缓缓说出来这句残酷的话,“我做不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费兰特面无表情地说,看着珍妮眼里的希望慢慢消失,晶莹的泪光积蓄得越来越多,终于承载不住那些泪水的重量,无声地沿着脸颊滚下来。
“我……”冷酷的少年滚动了一下喉结,声音有些沙哑,“我做不到。”
“……可是,”珍妮浑身颤抖,她松开了紧紧抓着费兰特衣摆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你、那你能去问问圣父吗?圣父……他爱着我们,他会愿意帮帮我吗?”
费兰特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圣人为救赎世人的罪恶而生,他的圣人……会愿意向这群污泥中的灵魂伸出手吗?
他们肮脏而卑微,他们生在命运的泥淖里,从出生开始就被涂抹上了尘土,他们被践踏、被唾弃,在夹缝里艰难地生存,这样的人……也敢渴望去触碰圣人干净的衣摆吗?
费兰特忽然笑了一声,语调怪异地说:“那我去帮你问一问吧。”
然而没等到费兰特想办法见到教宗,玛丽的尸体就在一个清晨被送回了圣杯教堂。
贫民窟的死亡是不值得一提的尘埃,这件事被随着尸体送到教堂的几个金佛罗林轻飘飘地抹去了,谁也不再提起。
与此同时,远在教皇宫的拉斐尔按照礼仪接待了前来拜访的弗朗索瓦,用尽了全身的耐心应付完了这个傲慢的花公鸡,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被对方身上刺鼻浓重的香水味熏得发晕的头,自言自语道:“我一定要把这个混蛋踢回加莱。”
站在他身后的尤里乌斯轻轻笑了一声,为他揉了揉太阳穴,没有说话。